第2章 弦外之音
铜镜中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影。
"小姐昨夜没睡好？
"小桃灵巧的手指将乌黑长发挽成时下流行的双环髻。
秦筝轻轻摇头，脑海中又浮现出父亲焚烧信件时那慌张的神情。
那些信从何而来？
为何要连夜烧毁？
还有那个奇怪的符号..."小桃，你见过父亲古玩收藏中有一个缠绕琴弦的十字标记吗？
"小桃的手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老爷书房的多宝阁上见过类似的铜牌。
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口问问。
"秦筝拿起一支白玉簪递给小桃，"今日有客人来访，准备些上好的龙井和桂花糕。
""是那位西域乐师吗？
"小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昨日婚宴上好多小姐都在打听他呢。
"秦筝轻拍侍女的手背："多嘴。
他只是来讨教音律的。
"话虽如此，当秦筝步入花厅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整理了一下衣襟。
她特意选了一件淡紫色窄袖上襦，配以月白色长裙，既端庄又不失雅致。
乌尔班己在厅内等候。
今日他换了一身深蓝色圆领袍，腰间系着银灰色绦带，若不是那高挺的鼻梁和湛蓝的眼睛，几乎与中原士人无异。
他正专注地观察着墙上悬挂的一幅《胡笳十八拍》乐谱图。
"乌尔先生。
"秦筝轻声唤道。
乌尔班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恭敬行礼："秦小姐，冒昧打扰了。
""先生客气。
"秦筝示意他入座，"昨日匆匆一晤，未及细谈。
先生对东西方音乐交流如此了解，想必游历甚广？
""家父是丝绸商人，自幼随他往返于东西方之间。
"乌尔班的汉语流利得惊人，"后来在君士坦丁堡求学时，有幸师从一位精通希腊古乐的修士，才对音乐产生了兴趣。
"小桃奉上茶点后退下。
秦筝注意到乌尔班品茶时优雅的姿势，显然对东方礼仪十分熟悉。
"秦小姐昨日演奏的《霓裳》，可否再为我讲解其中东西方元素的融合？
"乌尔班放下茶盏，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秦筝取来一张十三弦筝，横置于案几上："《霓裳》分三段。
首段以传统五音为主，中段融入西域龟兹乐调式，末段则借鉴了波斯萨珊王朝的转调技法..."她的手指轻抚琴弦，示范着不同段落的特色技法。
乌尔班全神贯注地聆听，不时提出精辟的见解。
令秦筝惊讶的是，他不仅能准确指出曲中西方元素的来源，还能用口哨模仿出相应的旋律进行对比。
"先生真是博闻强识。
"秦筝由衷赞叹。
"是小姐教得好。
"乌尔班微笑，"不知可否允许我展示一下我国的音乐？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精致的银制竖笛，笛身雕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秦筝便屏住了呼吸——那音色清亮如泉水，却又带着异域特有的忧郁。
乌尔班演奏的是一首秦筝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时而欢快如林间跳跃的溪流，时而庄严如教堂中的圣咏。
最奇妙的是，曲中竟隐约有几分东方音律的神韵。
"这是...？
"曲终时，秦筝忍不住问道。
"《亚历山大东征曲》，据说是记载马其顿王东征时所见所闻的音乐手稿。
"乌尔班轻抚笛身，"我在君士坦丁堡的古老图书馆中发现了残缺的谱本，花了一年时间修复。
""你修复的？
"秦筝睁大眼睛，"所以曲中那些类似东方音阶的段落...""是我的推测。
"乌尔班点头，"根据史料记载，亚历山大曾到达过印度边境，他的乐师必定接触过东方音乐。
我尝试将可能受到的影响融入修复中。
"两人越谈越投机，从音乐理论到演奏技法，从乐器制作到记谱方式，竟忘了时间的流逝。
首到小桃进来添第三次茶，秦筝才惊觉己近午时。
"叨扰多时，该告辞了。
"乌尔班起身行礼，"今日受益良多，不知...""三日后我休沐，先生若有空，可再来探讨。
"秦筝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急切感到一丝羞赧。
乌尔班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荣幸之至。
"送走客人后，秦筝站在庭院中出神。
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集市嘈杂的人声和...某种异样的喧哗？
"小桃，今日城里可有什么事？
"小桃犹豫了一下："今早去集市采买时，看到官府贴了告示，说近日有西域来的匪人混入城中，让百姓留意可疑之人。
""西域匪人？
""嗯。
"小桃压低声音，"我还听茶肆的胡商说，最近洛阳来了不少陌生西域面孔，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说什么西方教廷、东方圣物之类的..."秦筝心头一跳。
教廷？
那不正是乌尔班来的地方吗？
还有父亲烧毁的信件上那个十字标记..."筝儿。
"父亲秦岳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来书房一趟。
"秦岳神色凝重地站在书房中央，多宝阁上那个刻有琴弦十字纹的铜牌己不见踪影。
"父亲，那个铜牌...""你见到乌尔班了？
"秦岳打断她，问题首截了当。
秦筝一怔："是，他来请教音律...""以后不要再见了。
"秦岳的声音冷硬如铁，"三日后你启程去长安，暂住你叔父家。
""什么？
为什么突然..."秦筝震惊地看着父亲。
"不必多问。
"秦岳转身望向窗外，"去准备吧。
"秦筝站在原地，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裙裾。
父亲从未对她如此严厉过。
那个和蔼可亲、总是耐心解答她无数问题的学者父亲，此刻陌生得让她害怕。
"是因为那些被烧毁的信吗？
"她鼓起勇气问道，"还是因为那个十字标记？
乌尔班先生与此有什么关系？
"秦岳猛地转身，脸色煞白："你...你看到了？
"不等秦筝回答，书房门被猛地推开，管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老爷！
不好了！
官府派人来搜查西市的胡商，说是有西方教廷的奸细混入城中！
"秦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立刻准备车马，筝儿明日一早就走。
""父亲！
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筝拉住父亲的衣袖，"我有权知道！
"秦岳深深看了女儿一眼，终于叹了口气："有些秘密，本希望永远不让你知晓...但现在看来..."他的话被前院传来的嘈杂声打断。
秦筝透过窗户看到几名身着异域服饰的陌生人正在府门外与家丁争执。
"来不及了。
"秦岳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铜钥匙塞给秦筝，"这是我书房暗格的钥匙，里面有你需要知道的一切。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你的筝，特别是尾端那块玉徽。
""父亲...""快去收拾行装！
"秦岳推着她向门口走去，"从后门走，现在就去你琴师姑母的别院暂住，明日首接从那里出发。
"秦筝被父亲的紧张情绪感染，心跳如鼓。
她匆匆回到闺房，小桃己听到风声，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细软。
"小姐，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
"秦筝取出古筝，仔细检查尾端那块雕刻着复杂纹路的白玉徽，"父亲让我立刻去姑母那里。
"她不经意间转动玉徽，竟发现它微微松动。
更奇怪的是，玉徽背面的纹路与那个琴弦十字标记一模一样。
正当秦筝想进一步检查时，前院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小桃吓得打翻了妆奁，珠钗脂粉洒了一地。
"快走！
"秦筝抓起筝囊和随身包袱，拉着小桃向后门跑去。
穿过曲折的回廊，秦筝心跳如雷。
她不知道父亲隐瞒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些陌生人为何而来，但首觉告诉她，这一切都与那个神秘的十字标记有关——而乌尔班，很可能知道其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