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玄跟着苏凝脂往崖下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雾气沾在眉梢，瞬间凝成细小的冰粒。
寒潭藏在峰腰的凹谷里，潭水泛着墨色，即便在酷寒冬日也不结冰，水汽蒸腾着往上飘，遇着冷空气又化作霜花，落在周围的岩石上，铺了层薄薄的白。
苏凝脂从玄机子的遗物里翻出柄锈迹斑斑的铁剑，丢给沈清玄：“引气境修士虽不能御剑，却需先练剑心——今日你便在潭边练劈剑，首到能斩断潭面的雾气为止。”
沈清玄接过铁剑，剑身在晨雾里泛着冷光，沉甸甸的压得他手腕微沉。
他想起阿禾曾在清溪村的溪边，看他劈柴时笑他“力气小”，那时他还不服气，非要扛着比自己还高的柴禾走给她看。
如今握着剑，倒比扛柴禾更吃力。
“凝神，沉肩，手腕别晃。”
苏凝脂的声音从潭边传来，她正靠在一块覆雪的青石上，紫衣被晨雾染得有些朦胧，“剑是手的延伸，你若心不定，剑便没有魂，连雾气都斩不断，何谈以后斩妖除魔、逆转生死？”
沈清玄深吸一口气，按照苏凝脂说的要领，抬手将铁剑劈下。
剑风掠过潭面，只搅散了零星几缕雾气，潭水连波纹都没起多少。
他咬了咬牙，又抬手劈剑，一次、两次、三次……铁剑与空气摩擦的呼啸声在谷里回荡，可潭面的雾气依旧浓稠，像化不开的愁绪。
不知劈了多少下，他的手臂开始发酸，汗水浸湿了里衣，贴在背上又被寒气冻得发僵。
忽然，铁剑劈下时偏了方向，剑刃擦着潭边的岩石，火星溅起的瞬间，他想起三日前雪灾里，阿禾趴在他背上，气息微弱地说“清玄哥，我怕”——那时他也是这样无力，只能拼命往山上跑，却终究没留住她。
“哐当”一声，铁剑脱手落在雪地里。
沈清玄蹲下身，双手***积雪里，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往上窜，却压不住心口的闷痛。
他想起苏凝脂说的“逆转轮回要失却记忆”，想起阿禾若真活过来，却不认得他的模样，眼眶突然就红了。
“练剑时最忌心乱。”
苏凝脂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铁剑，递回给他，“你以为我没经历过失去？”
沈清玄抬头看她，只见晨雾里，她眼底似乎藏着细碎的泪光，却又很快被冷意掩去。
苏凝脂转身看向寒潭，潭面的雾气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映出她模糊的身影。
“我师父曾带我在这寒潭边练剑。”
她的声音轻得像潭水的涟漪，“那时她总说，修仙之人要断七情六欲，可她自己却藏着半块玉佩，说是故人所赠。
后来柳苍澜来抢《幽冥卷》，她为了护我，用身体挡了柳苍澜的金丹一击，临死前还把那玉佩塞进我手里，说‘凝脂，别学我，别为情所困’。”
沈清玄握着铁剑，怔怔地听着。
他从未见过苏凝脂这般模样，没有了平日的冷傲，倒多了几分脆弱，像寒潭边的霜花，一碰就会碎。
“可她还是为情所困了，对吗？”
沈清玄轻声问。
苏凝脂沉默了片刻，点头：“她守着那玉佩等了三十年，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最后连性命都丢了，却连对方的一句‘念想’都没等到。”
她转头看向沈清玄，眼底带着复杂的神色，“你想救阿禾，可若救回来的她，不记得你，不在乎你，甚至认别人作亲，你还愿意吗？”
这个问题像根针，扎进沈清玄的心里。
他从未想过这个结果——他以为只要阿禾活过来就好，可若活过来的人，再也不是那个会为他留红薯粥、会在雪夜里递暖手炉的阿禾，那他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他攥紧了手中的骨笛，笛身上的“阿禾”二字被体温焐得有些暖。
他想起阿禾最后垂落的手，想起自己跪在玄机子尸前的无助，想起雪坡下那两个黑甲人的尸体——他己经走到这一步了，若现在放弃，那之前的苦，不都白受了吗？
“我愿意。”
沈清玄抬起头，声音虽轻，却带着坚定，“就算她不记得我，只要她能活着，能再喝到红薯粥，能再看见清溪村的春天，我就愿意。”
苏凝脂看着他眼底的光，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冷意，倒多了几分释然：“好，那就接着练。
记住，你今日为她忍的苦，都是日后逆转轮回的底气。”
沈清玄重新举起铁剑，这一次，他的手臂不再发抖，眼神也变得清明。
剑风劈过，潭面的雾气被斩开一道缺口，虽很快又合拢，却比之前消散了许多。
晨雾渐渐淡去，朝阳从峰峦间探出头，金色的光洒在寒潭上，潭水泛着细碎的波光，像撒了把星星。
苏凝脂靠在青石上，看着沈清玄练剑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师父留下的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云”字，她守了三年，却始终没找到另半块。
她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有遗憾，有不舍，还有一丝她当时不懂的“甘愿”。
或许，“情”本就是场劫难，可有人甘愿为这劫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就像沈清玄为了阿禾，就像师父为了那个“云”字，也像她自己，明知复仇之路难走，却仍要握着《幽冥卷》，找柳苍澜讨回公道。
寒潭边的剑影还在晃动，铁剑劈出的风越来越疾，潭面的雾气被斩得越来越散。
沈清玄的汗水滴落在雪地上，很快融成小小的水洼，又被朝阳晒得蒸发，化作水汽，混进寒潭的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