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本能让她瞬间做出了反应——低下头,避开那道审视的、充满恶意的目光。
她不能让对方看出这具身体里己经换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更不能在如此虚弱的时候激起更多的针对。
她需要时间,哪怕只是一点点,来评估处境,来处理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
“哼,还能站着,看来是死不了!”
张嬷嬷见她不答话,只是低着头瑟瑟发抖(其中大半是真实的高热寒战),只当她是怕极了,语气中的嫌恶更浓,“既然没死,昨儿落下的活儿就得补上!
井边那盆衣裳,天黑之前给我洗干净!
洗不完,今晚连涮锅水都没你的份!”
说完,她啐了一口,扭着腰转身走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污了她的眼。
首到那脚步声远去,林薇才缓缓抬起头,心中一片冰寒。
这个张嬷嬷,根本就没把“方婉宁”当人看,重伤高烧之下,第一件事竟是逼迫干活。
在这深宫底层,人命果真贱如草芥。
寒冷和眩晕再次袭来,她不得不靠住冰冷的土墙支撑身体。
当务之急,是保住性命。
活着,才有一切可能。
她目光扫过院落,迅速锁定了几样东西:那口孤零零的水井,墙角几丛在严寒中依然顽强存活的、不起眼的野草(她凭借模糊的植物学知识辨认,似乎有类似车前草和蒲公英的品种),以及屋檐下挂着的、冻得硬邦邦的破旧布条。
(承)她艰难地挪到井边。
井口结着薄冰,井水幽深刺骨。
她用旁边挂着的、裂缝的木桶费力地打了小半桶水。
冰冷的井水碰到皮肤,激得她几乎叫出声来。
但她咬紧牙关,就着桶沿,小口小口地强迫自己喝下一些。
高烧脱水,补充水分是首要。
接着,她撕下自己破烂衣摆相对干净的内衬,蘸着冰冷的井水,小心翼翼地清洗额角的伤口。
没有消毒液,冷水物理清洁是唯一的选择。
伤口不深,但边缘不规则,沾满污垢。
每一下擦拭都带来尖锐的疼痛,但她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专注得如同在手术台上处理最重要的创口。
清洗完毕,她走到墙角,费力地辨认并拔下几株叶片肥厚的车前草和几棵蒲公英。
记忆里,这两种植物都有清热解毒、利尿消肿的功效,虽然药效温和,但聊胜于无。
她将草叶放在嘴里用力咀嚼,苦涩的汁液弥漫开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随后,她将嚼烂的草泥敷在清洗过的额角伤口上,再用从屋檐下扯来的、相对干净的破布条紧紧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己经气喘吁吁,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高烧让她浑身滚烫,但外界的寒冷又让她不住发抖。
典型的寒热交加。
她需要降温。
物理降温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她再次用浸透冷水的破布敷在自己的额头和脖颈大动脉处。
冰冷的感觉暂时压制了滚烫的灼热感,带来片刻的清醒。
就在她靠在井边,利用这短暂的空隙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应对那盆堆积如山的脏衣服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婉……婉宁姐……你……你还好吗?”
林薇警惕地转头,看到一个年纪更小、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手里捧着半个黑乎乎、看起来硬得像石头的馒头,正紧张又同情地看着她。
是刚才那个快步走开的少女。
记忆碎片涌动,浮现出这个名字——小桃,和“方婉宁”同住一屋,也是经常被欺压的对象。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不再是以往方婉宁那种怯懦和麻木,而是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
这目光让小桃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我……我看你没吃早饭……这个,给你……”小桃把那个硬馒头往前递了递,声音细若蚊蝇,“你……你刚才是在给自己治伤吗?
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林薇接过馒头,触手坚硬冰冷,但她知道,这可能是维持体力关键的能量来源。
她低声道:“谢谢。”
声音沙哑干涩,但语调平稳,没有丝毫以往的哭腔。
小桃瞪大了眼睛,似乎更惊讶了。
以前的方婉宁,受到这种委屈和伤害,早就哭成泪人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冷静地处理伤口,还能平静地道谢?
“张嬷嬷的话……你别太往心里去……”小桃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那盆衣裳……我……我忙完手里的活,偷偷帮你洗一点……但你千万别让嬷嬷知道……”(转)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声从通铺房间的方向传来。
“哎呦……疼……疼死我了……”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的宫女捂着肚子,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地弯着腰从房间里踉跄出来,没走几步就支撑不住,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动静立刻引起了院子里其他几个宫女的注意,但她们都只是远远看着,脸上带着麻木和一丝恐惧,没人敢上前。
“是春兰姐……”小桃小声说,语气带着害怕,“她这是怎么了?
看起来好吓人……”林薇(方婉宁)的医生本能瞬间被激活。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快步走到春兰身边蹲下。
“哪里疼?
具体什么感觉?”
她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探春兰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湿冷,这是休克的前兆。
接着她按压春兰的腹部。
“肚……肚子……像有刀在绞……恶心……想吐……”春兰断断续续地***,腹部肌肉紧绷,右下腹有明显的压痛和反跳痛!
麦氏点压痛!
反跳痛阳性!
林薇心中猛地一沉——这是急性阑尾炎的典型体征!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没有外科手术的时代,急性阑尾炎发展到后期,就是致命的腹膜炎!
“怎么回事?
围在这里做什么?!”
张嬷嬷闻声赶来,看到倒在地上的春兰,眉头紧锁,脸上不是关切,而是烦躁,“要死要活的,装给谁看?
还不快把她拖回屋里去!
别死在这里晦气!”
她指挥着旁边两个吓呆的宫女。
“不能动她!”
林薇猛地抬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张嬷嬷。
这个平时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方婉宁,竟然敢出声阻止?
林薇迎着张嬷嬷惊愕而恼怒的目光,快速而清晰地说道:“嬷嬷,春兰姐得的可能是‘肠痈’,现在移动她,会让病情急剧加重,有性命之忧!”
“肠痈?”
张嬷嬷脸色微变。
她显然听过这个病的凶险,宫里以前似乎有低等宫人死于此病。
“你……你胡说什么?
你懂什么?”
“奴婢以前在家乡见过类似的病症。”
林薇迅速编造了一个理由,语气保持镇定,“现在必须让她平卧,尽量放松,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胡乱移动,恐怕……”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张嬷嬷眼神闪烁。
她虽然刻薄,但也怕真闹出人命,尤其是在她管辖的地方,万一上头追究起来,她也脱不了干系。
她看着地上春兰痛苦不堪的样子,又看看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方婉宁,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冷静和笃定,竟让她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合)“你……”张嬷嬷盯着林薇,语气惊疑不定,“你说你有办法?”
“奴婢不敢保证,但可尽力一试,总好过……坐以待毙。”
林薇不卑不亢地回答。
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展示价值、或许能暂时改变处境的机会,但也是一次巨大的冒险。
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此刻却显得异常镇定的小宫女身上。
小桃捂住了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其他宫女则是一脸怀疑和观望。
张嬷嬷阴沉着脸,权衡利弊。
最终,她对死亡的恐惧和对麻烦的厌恶压倒了一切。
她冷哼一声:“好!
我就让你试试!
要是治不好,或者春兰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给她陪葬!”
她这话说得狠厉,实则也是把责任全推到了林薇身上。
林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请嬷嬷让人取些温水来,再找些干净的布。
另外,我需要几种常见的草药……”她迅速报出了蒲公英、金银花(希望这个时代有类似称呼)、生姜等具有清热解毒、活血化瘀功效的常见植物名称。
她必须利用手头一切可能的资源,为春兰争取时间,哪怕只是缓解症状,延缓病情发展。
(悬念结尾)在张嬷嬷半信半疑的吩咐下,宫女们忙碌起来。
林薇跪坐在冰冷的地上,不顾自身的高烧和虚弱,开始为春兰进行简单的腹部放松***,并指导她调整呼吸。
她的动作专业而沉稳,与周围慌乱、麻木的环境格格不入。
小桃看着那个专注侧影,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婉宁姐……真的完全变了个人!
她刚才看春兰姐肚子的眼神……好像……好像能看透里面似的!
而张嬷嬷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盯着林薇。
这个丫头,落了一次水,不仅没死,反而像是开了窍,变得如此陌生而……令人不安。
她身上那种突如其来的冷静和气势,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薇能救下春兰吗?
她这冒险的举动,是会带来转机,还是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