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咎踏着微光登上栈道,竹帚轻扫,落叶与寒霜簌簌坠入深渊,转瞬便被云海吞没,不留痕迹。
他己在此劳作七日。
每日寅时三刻出发,辰时归院,七千二百阶上下,脚底磨出血泡,又结成茧。
他从不言苦,也从不抬头——仿佛这一生,本就该如此低着头,一步步,扫尽尘世浮华。
可昨夜那道血影,却如针般刺入脑海,挥之不去。
“我不入轮回,只求再见她一面……”那声音,不似幻听,倒像从他血脉深处响起。
他停下扫帚,望向深渊。
云海翻涌,竟似有金光一闪,如佛焰跳动。
“你看见了?”
柳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无咎回头,见他扛着铁锹,脸上疤痕在晨光下泛红。
“看见什么?”
“那道金纹。”
柳石压低声音,“我昨夜替你守夜,见你掌心发光,像……像佛印。”
沈无咎一怔,下意识攥紧手掌。
“别怕。”
柳石咧嘴一笑,“在这洗尘院,谁没点古怪?
我夜里梦话不断,说的全是听不懂的梵语。
有个姑娘,每晚在梦里叫我‘师兄’……可我,从未有过师门。”
沈无咎沉默。
两人并肩扫雪,寒风割面。
“你说……人,真能记得前世吗?”
柳石忽然问。
“我不知道。”
沈无咎低声道,“我只记得,师父临终前说——我本不该活着。”
柳石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谁又该活?
谁又不该活?
在这世上,活下来的人,都是不该活的。”
笑声未落,天边忽有钟声响起。
“铛——”一声,如雷贯耳。
两声,云海翻腾。
三声,山石崩裂。
“升灵钟!”
柳石脸色骤变,“外门弟子晋升试炼,今日开启!”
沈无咎抬头,只见主峰“九重天阙”之上,一道金光冲天而起,首破云层。
万千弟子自各院飞驰而出,御剑腾云,奔赴试场。
“只有外门弟子,才有资格参加。”
柳石叹息,“我们这些杂役,连山门都进不去。”
沈无咎望着那道金光,心口忽然一痛。
玉符微热,金血之线在经脉中缓缓流转,仿佛在回应那钟声。
---午时,沈无咎独自返回洗尘院。
途经“寒潭谷”,忽闻打斗之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三名外门弟子围住一人,拳脚相加。
被围者竟是赵元。
他嘴角流血,衣衫破碎,却仍死死护住怀中一卷竹简。
“交出《灵枢诀》!”
为首弟子冷喝,“你不过仗着父亲权势,岂配修此秘法!”
“我……我父亲是执事长老!”
赵元嘶吼,“你们敢动我,必被逐出师门!”
“呵,等你告状,这功法早在我手中了。”
那人狞笑,抬掌欲击。
沈无咎本欲离开,却见赵元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不是对死的惧,而是对**失去**的惧。
那一瞬,他仿佛看见自己。
被弃于溪边,无人问津,只因出身卑微。
他脚步一顿。
“住手。”
声音不大,却如寒潭落石,惊得三人回头。
“谁?”
为首弟子怒视,“一个扫地的杂役?
滚!”
沈无咎不语,缓缓上前,站在赵元身前。
“我再说一遍。”
他声音平静,“住手。”
“找死!”
那人怒极,灵力暴涨,一掌拍向沈无咎天灵。
沈无咎未动。
就在掌风临头之际——他体内那道“金血”之线骤然加速,左眼猛地一热,竟有金光一闪而过。
“砰!”
那人如遭雷击,倒飞数丈,口吐鲜血,手臂寸寸龟裂。
全场死寂。
沈无咎自己也怔住。
他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心口一空,仿佛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你……你不是普通人!”
赵元抬头,死死盯着他。
沈无咎不答,转身欲走。
“等等!”
赵元挣扎爬起,“你救我……我给你《灵枢诀》!
外门晋升试炼,需此卷方可报名!”
沈无咎脚步微顿。
“我不稀罕。”
他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再看见那种眼神。”
“什么眼神?”
“像一条被踩进泥里的狗。”
“那种,不想活的眼神。”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没入山雾。
赵元跪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语。
---夜,沈无咎独坐院中。
他取出玉符,凝视良久。
“佛心……你到底是谁?”
他低声问,仿佛在问玉符,又仿佛在问自己。
忽然,玉符剧烈震动,一道金光首冲天际。
“轰——!”
整座洗尘院为之摇晃。
沈无咎惊起,只见玉符悬浮半空,佛心二字竟化作血色,缓缓旋转,最终凝成一道古老印记——卍,逆向而转。
“啊——!”
他头痛欲裂,双膝跪地。
幻象再临——血雨倾盆,金莲凋零,那名僧人撕开胸膛,金心炸裂……“我不入轮回,只求再见她一面!”
这一次,幻象更清晰。
沈无咎竟看见那僧人侧脸——与他,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他颤抖着抬手,摸向眉心红痕。
就在此时,天边残月再次浮现那道血影。
比昨日更浓,如血纱覆月。
而远在释梵灵峰深处,“心魔渊”封印剧烈震颤,血月残影大亮,深渊之下,传来一声低语——“……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