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宰相肚里能撑船残阳如血,泼在长安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一辆乌木轺车碾过暮色,
车轮声慢得像老剑客出鞘的锈剑。车帘掀开时,先露出只沾着些许尘土的皂靴,
接着是个宽袍大袖的胖子——这人便是娄师德,武周的宰相。“大人,
李昭德大人已在宫门前候了三刻了。”侍从低声提醒,声音里藏着几分急。娄师德点点头,
步子仍慢,像脚下踩着云。他知道李昭德的性子,烈火烹油似的,一点就炸。果然,
刚走近宫门前那棵老槐,就听见一声怒喝:“乡巴佬!再慢些,宫门都要关了!
”李昭德站在槐树下,腰间鱼袋晃得厉害,显然是真动了气。周遭的侍卫都屏住了呼吸,
谁不知道李昭德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更没人敢让宰相吃这种亏。可娄师德却笑了,
笑声像温吞的酒,慢慢漾开:“李大人别急。这长安的路,走快了容易错过好景致。再说,
我不做这乡巴佬,谁来做?”他说这话时,眼角的纹路里全是平和,没有半分恼意。
李昭德愣了愣,握着剑柄的手松了松——他本是等着娄师德回嘴,好再争上几句,
可对方这副“任你狂风起,我自稳坐舟”的模样,倒让他的火气像泼在棉花上,全没了去处。
“你……”李昭德憋了半天,只吐出个“你”字,最后狠狠甩了甩袖子,“罢了罢了,
再等你片刻,误了上朝,仔细天后问罪!”娄师德拱了拱手,步子依旧不紧不慢。没人知道,
他宽袍下的腰带,早已被汗水浸得发潮——他身子本就肥胖,走快了便喘,
可面对李昭德的呵斥,他偏不恼。在他看来,朝堂如江湖,刀剑相向不如以柔克刚,
毕竟真正的高手,从不会为了一句气话,坏了全局。三日后,夏官署的考场里,
墨香混着汗味,飘得满屋子都是。娄师德坐在案后,正逐份批阅考卷。
忽有个青衫士子冲了过来,手里的毛笔还滴着墨,指着考卷上的字,声音发颤:“大人!
这题判得不公!我明明答得比他好,为何名次在他之后?”士子年纪轻,性子急,
说话时手一挥,墨汁便溅了娄师德一脸——黑的墨点落在苍白的脸上,
像极了江湖人打斗时溅上的血。周遭瞬间静了。监考的吏员脸色煞白,
伸手就要抓那士子:“大胆狂徒!竟敢对宰相无礼!”“慢。”娄师德抬手,声音依旧温和。
他没去擦脸上的墨,反而拿起那士子的考卷,仔细看了看,然后抬头笑道:“你这篇策论,
论边策有见地,只是措辞稍显激切。名次虽在其后,却也是良才。且坐,我与你细说。
”那士子愣在原地,看着娄师德脸上的墨点,又看着他平和的眼神,突然红了眼眶,
“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是学生鲁莽了!”娄师德伸手将他扶起,
指尖带着暖意:“江湖人讲究快意恩仇,可朝堂选官,选的是能容事之人。
你若连这点气都忍不下,将来如何治理一方百姓?”士子低头,若有所思。
娄师德却已拿起帕子,轻轻擦去脸上的墨——动作慢,却不慌,像在打理一件珍贵的兵器。
旁人见了,都在心里叹:这位宰相,肚子里怕是真能撑船,不然怎容得下这般冲撞?
又过了半年,狄仁杰拜相。这位狄大人,是出了名的刚正,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见娄师德平日里总是和和气气,连下属犯错都不责罚,便觉得这人太过软弱,
几次在朝堂上排挤他,甚至想把他调到地方去。同僚们都替娄师德抱不平,
私下里劝他:“狄大人这般针对您,您为何不向天后说明?
”娄师德却只是笑:“狄大人刚正,是为了朝堂好。我若与他争,反倒伤了和气,误了正事。
”这话传到武则天耳朵里,她便在一次散朝后,留下狄仁杰,递给他一叠奏章。“狄爱卿,
你看看这些。”狄仁杰接过,翻开一看,瞳孔骤缩——那竟是娄师德历年推荐自己的奏章!
每一篇都写得恳切,字里行间全是对自己的赞赏,从没有半分提及自己的功劳。
“天后……这……”狄仁杰手都有些抖。武则天端起茶杯,
轻轻吹了吹浮沫:“你以为你能拜相,是凭自己的本事?若不是娄师德再三举荐,
朕怎会注意到你?他包容你这么久,你却连他的好都不知道。”狄仁杰站在原地,
只觉得脸上发烫。他想起自己平日里对娄师德的轻视,想起自己几次三番的排挤,
再想起娄师德每次都是温和以对,从无半句怨言——这位宰相的肚子里,哪里只是能撑船?
怕是连江海都容得下。那日傍晚,狄仁杰亲自去了娄师德府上。门开时,
娄师德正坐在院子里,就着夕阳看兵书,手边放着一壶温酒。见他来,
便笑着起身:“狄大人怎么来了?快坐,我这酒刚温好,正缺个伴。”狄仁杰看着他,
突然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愧疚:“娄公,是在下浅薄了。”娄师德扶起他,
将酒杯递到他手里:“狄大人不必如此。朝堂如江湖,咱们都是为了天后,为了天下百姓。
些许小事,何必放在心上?”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夕阳落在两人身上,
将影子拉得很长。狄仁杰看着娄师德温和的侧脸,突然明白:真正的高手,
从不是靠刀剑赢人,而是靠包容服人。这位宰相,肚里的船,撑的不是私怨,是家国天下。
后来,娄师德卒于会州,享年七十。消息传到长安,狄仁杰站在宫门前,望着远处的暮色,
想起当年那杯温酒,想起那些被包容的日子,突然红了眼眶。再后来,
长安的百姓便传:武周有位宰相,肚里能撑船。没人知道那船里装着什么,
只知道那船撑过了朝堂的风雨,撑过了人心的复杂,撑着一片平和,
送了天下百姓一段安稳岁月。江湖里的故事,总少不了刀光剑影。可朝堂上的传奇,
有时只需要一颗包容的心——就像娄师德,用一生的温和,
撑起了“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传说,让后世之人,每当说起宽容,
便会想起长安城里那位慢慢走路、温和微笑的胖子宰相。心甘情愿带绿帽子的皇帝长安的柳,
总比别处柔些。春风拂过朱雀大街时,柳枝能绕着宫墙缠三圈,
像极了李显这一生——被女人的手轻轻一缠,便再也挣不脱。他是高宗的第七子,
武则天的三儿,生来就长在权力的阴影里。大哥李弘、二哥李贤,一个被废,一个被杀,
鲜血染过东宫的台阶,他瞧着,骨头缝里都发颤。后来他被立为太子,不是因为能干,
只因为他懦弱——在武则天眼里,懦弱的儿子,总比有棱角的顺眼些。那时他身边有个韦氏,
眉眼间带着野心。她教他对父皇母后百依百顺,教他对武家子弟低头哈腰。他照做了,
像个听话的孩童,捧着韦氏递来的“顺从”,小心翼翼地走在皇宫的石板路上。
元配赵氏被幽禁而亡时,他没敢哭,只看着韦氏成了太子妃,
心里竟有几分庆幸——至少韦氏,能护着他。弘道元年,高宗驾崩,他成了皇帝。
龙椅还没坐热,他便想给韦氏的父亲韦玄贞升官,从参军到刺史,不够,还要封侍中。
宰相裴炎拦着,他急了,脱口而出:“我便将天下送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这话像根针,
刺破了武则天的容忍。两个月后,乾元殿上,他被废为庐陵王,押往均州。走时,
他还懵懂地问:“我有何罪?”武则天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要把天下送人,还敢说无罪?
”那十四年幽禁岁月,是他一辈子的疤。房州的屋子漏雨,冬天冷得刺骨,
每回听到武则天派来使者的马蹄声,他都以为是催命符,抱着柱子哭,要寻短见。
这时韦氏总会拉住他,替他擦眼泪,声音软下来:“祸福无常,未必是死,慌什么?
”她去招待使者,递上热茶,说尽好话,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望着韦氏的背影,
心里发颤,攥着她的手发誓:“若有一天能回去,我让你随心所欲,绝不拦着。”韦氏笑了,
眼里的光,他没看懂。圣历元年,洛阳的风终于吹到了房州。武则天召他回去,重立为太子。
他踩着旧路回长安,身边还是韦氏,只是她的眼神,比从前更亮了。神龙元年,
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武则天退位,他第二次登基,恢复了大唐国号。他没忘当年的誓。
封韦氏为皇后,让她垂帘听政,像当年的武则天一样。大臣反对,
他不听;追封韦玄贞为洛王,旁人说不妥,他也不管。他把权力捧到韦氏面前,
像捧着救命的药——他总记得房州的苦,总觉得欠了韦氏的。后来他纳了上官婉儿,
那个跟着武则天多年的女官。婉儿会写文章,会讨他欢心,更会讨韦氏欢心。有一天,
婉儿把武三思领进了宫。武三思是武则天的侄子,高大威猛,眼里带着邪气。韦氏见了,
眼睛亮了。他不是没看见。有回他撞见韦氏和武三思坐在御床上掷双陆,骰子声清脆,
两人笑得开怀。他站在旁边,竟也跟着笑,还替他们点筹码:“再掷一把,再掷一把。
”旁人看了心惊,他却觉得没什么——他答应过韦氏,让她随心所欲的。
武三思得了韦氏和婉儿的支持,渐渐权倾朝野。张柬之等老臣劝他杀武三思,他不听,
还把这些话漏给了武三思。后来老臣们被贬的贬,杀的杀,他没皱过眉——只要韦氏高兴,
只要宫里太平,他什么都能忍。太子李重俊看不下去了。那个不是韦氏所生的儿子,
带着兵杀了武三思,闯进皇宫。李显吓得躲在殿里,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浑身发抖。
最后李重俊死了,他才敢出来,看着地上的血迹,只说了句:“别闹了,别闹了。
”武三思死了,韦氏又找了别人。通医术的马秦客,会烹调的杨均,善骑术的叶静能,
一个个进出宫禁,宫里的流言像野草一样疯长。百姓都在说,皇后不检点,皇帝是乌龟。
他听见了,却装作没听见,依旧让宫女在宫里拔河取乐,依旧带着韦氏四处游玩。
景龙四年五月,许州参军燕钦融来京,当着他的面说:“韦后***,干预朝政,必危害社稷!
”他愣了,还没说话,韦氏的党徒就冲上来,把燕钦融摔死在朝堂上。他看着地上的血,
心里第一次有点不舒服,却还是没说什么。韦氏慌了。她怕他总有一天会醒,
怕自己的皇帝梦碎了。安乐公主也劝她:“娘,不如做了他,您当皇帝,我当皇太女。
”六月的一天,韦氏亲手做了肉饼,那是李显最喜欢吃的。她把毒药拌在馅里,端到他面前,
笑得温柔:“陛下,尝尝我做的饼。”他没怀疑,拿起饼就吃。没一会儿,肚子里绞痛起来,
他看着韦氏,眼里满是不解:“你……你为什么……”韦氏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倒下去。
窗外的柳丝飘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像极了当年房州的雨,凉得刺骨。他这一生,
都活在女人的手里。从武则天的威严,到韦氏的温柔陷阱,他像个木偶,被人牵着走。
他以为容忍能换太平,以为承诺能换真心,最后却死在了最亲的人手里。长安的柳还在飘,
只是再也没人像他那样,会站在御床边,替韦氏和武三思点筹码,会心甘情愿地,
戴着那顶绿帽子,守着一个早已破碎的梦。史上唯一因滥情毒杀亲夫的皇后长安的春,
总带着几分奢靡的暖。韦氏站在太极宫的回廊下,看着檐角垂落的金铃被风拨得轻响,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云纹刺绣——那是新制的皇后朝服,金线绣就的凤凰展翅欲飞,
像极了她藏在眼底的野心。她原是京兆韦氏的女儿,父韦玄贞不过是个普州参军,
家世算不得显赫。可她生得美,一双眼含着水汽,笑时妩媚,冷时又带几分凌厉,
恰好入了英王李显的眼。那时李显还是个怯懦的皇子,见了她便脸红,事事都依着她。
后来李显原配赵氏被武则天幽禁而亡,她顺理成章成了太子妃,握着李显的手,
在东宫的烛火下轻声说:“殿下,将来若有一日,我们定要站在最高处。”李显只讷讷点头,
却没懂她话里的分量。弘道元年的冬天,高宗驾崩,李显登基,她成了皇后。
凤冠霞帔加身时,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以为好日子终于来了。可李显太不争气,
不过两个月,就因要给她父亲封官的荒唐事,被武则天废为庐陵王,押往房州。车马颠簸中,
李显哭着说:“是我害了你。”她却没哭,只是拢了拢身上的旧棉袍,
轻声道:“活着就有希望。”那十四年幽居岁月,是淬毒的药,也是磨人的刀。
武则天的使臣一来,李显就吓得要***,她总是拦着,端上热茶招待使臣,说尽软话,
把灾祸一一挡在门外。有次去感德寺,李显拾了枚石子抛向空中,赌咒若能复位石子便不落。
石子恰好挂在树枝上,她笑着说:“你看,上天都帮我们。”慧范和尚在旁圆兆,
说复位指日可待,她便把慧范记在心里,后来成了她的亲信。
李显握着她的手发誓:“将来复得帝位,任你所欲,绝不禁止。”她望着他,
眼里第一次有了真切的光——那不是爱,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狂喜。圣历元年,
洛阳的使臣终于带来了好消息。李显被接回洛阳,复立为太子,她又成了太子妃。六年里,
她看着李显依旧怯懦,看着武则天垂垂老矣,心里的野心又开始疯长。神龙元年,
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武则天退位,李显再次登基,她恢复了皇后身份。这一次,她没再等。
她要垂帘听政,李显依了她;她要提拔韦氏族人,李显也依了她。上官婉儿投诚而来,
把武三思推荐给她——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比怯懦的李显有趣多了。
她让武三思自由出入宫禁,甚至当着李显的面,和武三思在御床上掷双陆。李显不但不恼,
还站在一旁点筹码,叫好助兴。她看着他那副模样,
心里只剩轻蔑:这就是她等了十四年的男人,不过是个任她摆布的木偶。
武三思成了她的爪牙,帮她除掉了张柬之等五大臣。朝堂上的反对声越来越小,
她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安乐公主想要当皇太女,
她便帮着女儿打压太子李重俊;慧范和尚成了银青光禄大夫,
自由出入后宫;御厨杨均、御医马秦客、善骑术的叶静能,一个个成了她的面首,封官加爵,
出入宫闱如入无人之境。宫里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她全不在意——李显说了,
任她所欲。李重俊起兵杀了武三思,却最终兵败身亡。她站在宫殿上,
看着太子的头颅被呈上来,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她开始造祥瑞,说皇后衣裳上出现祥云,
让天下人唱“桑条韦”,为自己称帝铺路。甚至在安乐公主嫁给武延秀后,她见女婿英俊,
竟与女儿共享一夫,把皇宫变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可她忘了,李显再怯懦,也是皇帝。
景龙四年五月,燕钦融上书弹劾她***干政,被她的党羽当场摔死在殿石上。
李显看着地上的血迹,第一次露出了不悦。她慌了——她不怕李显,却怕他醒过来,
怕他收回那句“任你所欲”的承诺。六月的一天,她让马秦客配了无味的毒药,
亲手揉进李显最爱吃的肉饼里。安乐公主把饼送到李显面前,笑着说:“父皇,
这是母后亲手做的。”李显毫无防备,一连吃了***枚。没一会儿,他就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看着她,眼里满是不解。她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断气,没有半分犹豫。她秘不发丧,
调兵遣将,想效仿武则天临朝称制。可她忘了,这天下终究是李唐的天下。
李隆基和太平公主发动兵变,禁军冲入宫中时,她还在梳妆台前描眉。刀光闪过,凤冠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