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秋，南川二中高一开学刚一周，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燥热和迎新生的喧嚣，

但高二教学楼的走廊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线划开。走廊东头，是新划分出的两个理科实验班，

窗明几净，崭新的空调外机低声嗡鸣。穿着崭新校服的学生进出间，步履匆匆，

怀里抱着厚厚一摞竞赛教程，眼神里是未经磋磨的锐气与笃定。偶尔有笑声传来，

也很快收敛，像是怕浪费了秒针跳动的间隙。而西头，

最尽头那间教室门口挂着“高一7班”的牌子，门板旧得掉了漆，

天花板角落甚至牵着一张残破的蛛网。这里是平行班的天地。林迪拿着文件夹走到门口时，

脚步顿了一下。教室里像是炸开的锅，追打的，拍纸牌的，几个男生围着一部手机大呼小叫，

后排的女生对着小镜子仔细梳理刘海，笑声尖锐地刺破空气。粉笔头、纸团散落一地，

前排唯一一个试图看书的学生，耳朵里塞着耳机，眉头紧锁，与周遭的喧闹做着无声的抗争。

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着汗味、零食味和灰尘的味道。“安静！

”林迪的声音不算特别洪亮，但带着一种冷硬的质感，瞬间压下了部分噪音。

几十道目光懒洋洋地投过来，带着审视、好奇，更多的是无所谓。“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

林迪。教英语，未来一年，负责‘带’好你们。”她走到讲台，目光扫过下方每一张面孔，

看到的多是麻木、游离，以及这个年纪特有的、用张扬掩饰的自卑。简单的开场，分发资料，

强调校规。整个过程，下面窃窃私语从未间断。直到教室门被敲响。是实验班的学生代表，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身后跟着两个学生干部模样的同学，抱着一摞学习资料。

“老师好，奉王老师之命，给平行班送点‘补给’。”眼镜男语气礼貌，

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将那摞明显是实验班淘汰下来的旧习题册放在第一排的课桌上，

动作随意得像在放置废弃物品。后排一个高个子男生，叫赵伟，是班里的“刺头”，

正歪坐着，闻言嗤笑一声：“哟，施舍呢？”眼镜男推了推眼镜，没看他，

只对林迪说：“王老师说，虽然用不上，但给你们看看题型，总归没坏处。

毕竟……起点不同嘛。”他身后的一个女生没忍住，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像针，

扎进了某些沉默学生的耳朵里。实验班的人走了，

留下那摞灰扑扑的“补给”和一室更加沉滞的空气。“谁稀罕。”赵伟踹了一脚前座的椅子。

“就是，显摆什么。”有人小声附和，但更多人是沉默，

一种习以为常的、接受了某种定义的沉默。林迪没评论，

她只是拿起最上面一本边角卷曲的习题册，拍了拍灰：“资料无罪。不需要的，

下课可以扔进垃圾桶。现在，继续。”下课铃响，学生一窝蜂涌出。林迪回到办公室，

刚坐下，年级组长端着茶杯踱步过来，状似无意地开口：“小林啊，7班情况比较特殊，

学生嘛，底子是薄了点，纪律也散漫。你的任务呢，就是稳住！安全第一，

不出事就是大功一件。至于成绩……平常心，啊，平常心。”旁边隔着过道，

实验班的班主任王老师正和几个尖子生谈笑风生，声音不大不小地传过来：“……所以啊，

重点就要放在冲刺顶尖名校上，平行班那边……唉，总不能个个都上大学，

总得有人去服务社会嘛……”林迪低头，翻着手里7班的入学成绩单，

一片飘红的低分扎着眼。指尖在一个个名字上划过，

最后停在成绩单最下方那行小字——“平均分：低于年级平均分41分”。她合上文件夹，

发出轻微的一声响。接下来几天，林迪像个幽灵，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操场上、食堂里、放学路上，捕捉着只言片语。篮球架下，

赵伟狠狠把球砸向篮板：“……说我们是废物班！实验班那几个孙子！

”旁边瘦小的男生李明，扶了扶眼镜，

小声说：“可……我们成绩确实……”“成绩差就该被骂？！”赵伟吼他，眼圈却有点红，

“老子初中也不是这样的！”放学时，两个女生背着书包慢吞吞走着。“我妈又说我了，

让我哪怕考个最差的二本也行啊……”“唉，我爸已经打算托关系送我出国野鸡大学了，

他说在这班待着没前途。”晚自习，林迪“突袭”教室，后排几个学生慌忙把手机塞进抽屉，

抓起一本不知道什么书假装在看。她走过去，手指在其中一张桌面上抹了一下，

沾了一层薄薄的灰。那个唯一戴耳机的女生，叫陈静，塞着耳机其实根本没开机，

只是用来隔绝世界的盾牌。她面前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怎么办”、“废物”，

又被狠狠划掉。林迪的心，像是被这些灰色的细节一点点填满，沉甸甸地下坠。

周五的班会课，林迪抱来一个纸箱。她没说话，只是拿出一沓厚厚的A4纸，每人发了一张。

纸上最上面一行大字：“人生规划表”。

密的表格：理想大学、当前分数、差距、每日计划、每周计划、最终目标……学生们拿着纸，

面面相觑，教室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都填填看。”林迪的声音平静。几分钟过去，

有人开始胡乱画几笔，有人撇嘴把纸扔一边，大多数人对着“理想大学”那一栏发呆，

眼神空洞。赵伟转着笔，吊儿郎当：“老师，这玩意儿有啥用？我们这种班，

还能规划出花儿来？”“哪种班？”林迪看向他。“就……平行班啊。”赵伟声音低了些。

“平行班怎么了？”林迪追问。“平行班……不就是……差班吗？”一个女生怯生生地接话，

像是说出了什么公认的秘密。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林迪走到讲台，打开多媒体，连接手机。

然后，她点开了一段录音。

清晰的、属于实验班那个眼镜男的声音响彻教室：“……补给……毕竟起点不同嘛。

”紧接着是那个女生轻蔑的笑声。随后，

是办公室里王老师那句：“……总得有人去服务社会嘛……”录音放完，

教室里死一样的寂静。每一个学生的脸都涨红了，赵伟攥紧了拳头，陈静猛地抬起头，

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听见了吗？”林迪关掉音频，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全场，

“这就是别人眼里的你们。起点低，底子薄，陪跑的，服务社会的，甚至……是垃圾。

”“我不是！”赵伟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那你是什么？

”林迪盯着他，“拿出证明来。用嘴反驳，是最无能的表现。”她拿起一支红色记号笔，

转身，在白板最上方，用力写下四个大字：“逆袭者联盟”。笔画深刻，几乎要戳破白板。

“从现在起，忘记你们是平行班7班。”她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记住，

你们是‘逆袭者联盟’。”“规则只有三条：一，自愿留下，不搞强迫；二，目标一致，

只为自己翻身；三……”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绝对保密。

这是我们和实验班之间……一场安静的战争。

”她拿出那份被年级组长盖章“低于平均分41分”的成绩单，

把它贴在“逆袭者联盟”下面。“这是我们现在的耻辱柱。高考后，我要把它，

换成我们的光荣榜。”教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起伏。无数双眼睛看着她，

看着那四个字，看着那份成绩单。那些眼睛里，先前的不屑、麻木、怯懦正在一点点剥落，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深处挣扎着破土而出。赵伟第一个走过去，拿起笔，

在“逆袭者联盟”下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力透纸背。接着是李明，手有些抖，

但签得异常认真。陈静摘掉了耳机，走上前。一个，两个，三个……几乎全班的学生，

都沉默地走上前，在那四个字后面，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没有喧哗，

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沉默。那天起，南川二中高二7班的灯，

总是熄得最晚。林迪搬来了行军床和咖啡壶，守在教室最后。深夜的教室，

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压低声音的讨论。

他们研究“偷”来的实验班笔记和习题，互相讲解，把难题啃下。林迪给他们分组，

强弱搭配，制定详细的进阶计划。每个人的桌上都贴着自己的目标分数和大学，

旁边用红笔标注着与上一次考试的分数差距。赵伟收敛了所有玩闹，

成了物理小组的带头人；李明发挥细心优势，整理出错题本在全班流传；陈静沉默地刷着题，

成绩一次比一次耀眼。他们也有疲沓的时候，有被难题击垮趴在桌上不想起的瞬间，

有凌晨时分看着窗外漆黑校园感到迷茫的时刻。但每当这时，总会有人默默递上一杯热咖啡，

或者林迪会轻轻走过来，什么也不说，只是拍拍肩膀。然后他们抬起头，

就能看到白板上那四个大字，和下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消息还是走漏了风声。

实验班的人发现平行班的学生眼下总是带着黑眼圈，精神却莫名亢奋。嘲讽变本加厉。“哟，

7班最近灯火通明，搞夜市呢？”“听说搞了个什么联盟？真是又中二又可怜。

”“垃圾再努力也是垃圾，浪费电。”一次月考，7班平均分提升了15名，

虽然依旧远远落后，但进步幅度惊人。

实验班班主任王老师在办公室里笑着对林迪说：“林老师抓得紧是好事，

但也别给学生太大压力。这种班，潜力有限，小心后劲不足啊。

”林迪只是笑笑：“谢谢王老师关心，我们……潜力很大。

”时间在飞逝的试卷和墨水中一路狂奔，高考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最后变成个位数。

高考那天，7班的学生平静地走进考场。相互之间没有加油打气，只是沉默地击掌，

眼神交汇间，是彼此才懂的决绝。放榜日。学校公告栏前水泄不通。实验班的学生们簇拥着，

欢声笑语，等着迎接他们的荣耀时刻。王老师穿着崭新的衬衫，笑容满面。

林迪站在人群外围，身后，是她的整个7班的学生。没有人说话，

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攥住了他们。成绩单贴出。实验班区域，一片惊呼，高分如云，

果然不负众望。王老师满意地点头，目光习惯性地向下，

去寻找那个理所当然的、垫底的班级——高一7班。他的目光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