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夜孤影北城的深秋,寒风已带了刮骨的力道。沈家别墅偏隅一角的杂物间里,
沈清歌蜷在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而发硬的旧棉被,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窗户玻璃碎了一角,用硬纸板勉强糊着,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哭。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胃里一阵阵抽搐着疼,是饿的。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她只喝了半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负责“照顾”她的佣人张妈,
是当家主母林曼云的远房亲戚,踩低捧高惯了,克扣她的饭食是常事。
她试着蜷缩得更紧一些,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热量。呼吸间带起白雾,
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十七年的人生,似乎总是这样冷。作为沈家名义上的二小姐,
她却活得像个透明的影子,甚至不如得脸的佣人。父亲沈国栋在她母亲病逝后不久,
就娶了曾经的秘书林曼云。林曼云带来了只比她小几个月的妹妹沈清雅,从此,
她沈清歌就成了这个家里多余的人。衣服是沈清雅挑剩的,房间是家里最差劲的,
学校是最普通的公立,零用钱几乎没有。所有的关爱和资源,
都理所当然地倾斜给了嘴甜会撒娇的沈清雅。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小时候,
她会哭着问爸爸为什么只抱妹妹不抱她,
换来的只是父亲不耐的敷衍和继母看似温柔实则冰冷的“清歌要懂事”。长大些,
她试图用优异的成绩证明自己,
沈清雅一句“姐姐真是死读书”的嘲讽和林曼云“女孩子家成绩差不多就行了”的轻描淡写。
在这个家里,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三天前,
沈清雅诬陷她偷了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手链——那其实是沈清雅自己不小心弄丢的。
父亲不分青红皂白,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骂她“手脚不干净,
跟你那个死掉的妈一样上不了台面”。林曼云在一旁假意劝解,话里话外却坐实了她的罪名。
于是,她被罚关进这间没有暖气的杂物间“反省”,一日三餐减半。冷,饿,委屈,
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心口像是被冻住了,麻木得发疼。
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冻死、饿死在这个角落里。
像院子里那棵被虫蛀空了心的老槐树,无人问津,只待某个风雪夜悄然倒塌。
就在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杂物间的门锁,“咔哒”一声,轻轻响了一下。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
一个矮墩墩、穿着厚厚熊猫连体睡衣的小身影,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像只圆滚滚的小企鹅,笨拙又急切地挤了进来。“二姐……”软糯糯、气声十足的小奶音,
带着点心虚和害怕,在冰冷的空气中响起。沈清歌费力地睁开眼,
对上一双黑亮如葡萄的大眼睛。是沈清煜。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今年刚满四岁,是这个家里,
唯一一个会对她露出毫无保留笑容的小人儿。“煜煜?”沈清歌的声音干涩沙哑,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这里冷……”要是被林曼云发现他来找她,少不了又是一顿风波。
小豆丁却不管不顾地跑到床边,把手里的袋子一股脑塞进她怀里,
然后手脚并用地往硬板床上爬。沈清歌赶紧伸手帮他。小家伙一钻进被子,
就立刻像只小火炉般贴了过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捂住她冰凉的脸颊,
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二姐,冷冷!煜煜给你呼呼!”他鼓着腮帮子,
认真地对着她的手哈气,虽然那点热气微不足道,却像一道微弱的暖流,
猝不及防地撞进沈清歌冰封的心口。“你看!”小清煜献宝似的打开那个袋子,
里面装着几块精致的点心,还有一个保温杯,“煜煜偷偷拿的!好吃的!还有热牛奶!
张妈坏坏,不给二姐吃饭饭!”他看着沈清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快夸我”的期待。
沈清歌看着怀里那些明显是宴会用的高级点心和还温热的牛奶,鼻子猛地一酸。
在这个冰冷彻骨、所有人都视她如无物的家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小不点,记得她,心疼她,
冒着挨骂的风险,偷偷给她送来吃的喝的。她伸出冻得僵硬的手,
轻轻摸了摸弟弟软乎乎的头发,声音哽咽:“……谢谢煜煜。”“二姐快吃!
”小家伙催促着,自己先咽了口口水,却把点心往她嘴边推。沈清歌确实饿极了,
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起来。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温热的牛奶滑过喉咙,
暖意似乎一点点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小清煜就趴在她身边,晃悠着小短腿,
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话:“爸爸坏,打二姐!姐姐也坏,说谎话!煜煜看见的,
手链是她自己掉花园里的……”听着孩子稚气却笃定的话语,沈清歌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连四岁的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她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却不愿对她施舍半分信任。“二姐不怕,
”小清煜忽然抱住她的胳膊,把小脸贴在上面,声音软软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煜煜保护你!等煜煜长大,打跑坏人!给二姐买大房子!买好多好多好吃的!”童言稚语,
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沈清歌心中那道封锁情绪的闸门。
一直被强行压抑的委屈、不甘、愤怒、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再也忍不住,
猛地低下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散发着霉味的被子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小清煜吓坏了,
手足无措地用自己的小袖子去擦她的眼泪,
带着哭腔说:“二姐不哭……二姐不哭……煜煜在……”就在这时,杂物间的门,
再一次被推开了。这一次,动静要大得多。门口,站着去而复返、脸色铁青的张妈,
她的身后,是闻声赶来、面色不虞的沈国栋和林曼云,以及一脸看好戏表情的沈清雅。
“哎呀!清煜!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脏死了!”林曼云率先尖叫起来,
上前一把将小儿子从床上拽下来,仿佛他沾染了什么瘟疫,“是不是她把你骗来的?
跟你说了多少遍离她远点!
”沈国栋看着床上蜷缩着、脸上还带着泪痕、手里攥着半块点心的沈清歌,
又看看被妻子拉拽着、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儿子,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沈清歌!你又在作什么妖!自己品行不端,还要带坏弟弟吗?!
”沈清雅在一旁煽风点火:“爸,妈,我看就是她教唆清煜去偷点心的!真是贼性不改!
”污言秽语,如同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沈清歌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
但那双总是低垂着、盛满怯懦和顺从的眼睛里,却猛地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
过去十七年积压的所有屈辱和不公,在这一刻,
被弟弟的温暖和眼前这群人的丑恶嘴脸彻底点燃,轰然爆发!她掀开被子,
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到那一家三口面前。
身体还在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发抖,背脊却挺得笔直。她直视着沈国栋,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清冷和决绝,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我没有偷手链。
”“是沈清雅自己弄丢了,诬陷我。”“点心,是清煜心疼我这个姐姐快饿死了,
偷偷拿来的。”“在这个家里,偷东西、说谎、心思恶毒的,从来都不是我!
”她的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沈清雅和眼神闪烁的林曼云,最后重新定格在沈国栋脸上,
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爸爸,您除了会打我、骂我、关我,什么时候,
真正听过我一句话?”沈国栋被女儿眼中前所未有的锐利和指控震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林曼云反应过来,尖声道:“沈清歌!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没教养……”“我的教养?
”沈清歌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而破碎,“早就在你们日复一日的作践里,死掉了。
”她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回床边,拿起那杯还没喝完的牛奶,一饮而尽。然后,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拉起床上一件还算厚实的外套裹在身上,赤着脚,
径直朝着门外走去。“沈清歌!你去哪儿?!反了你了!”沈国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怒吼道。沈清歌脚步停也未停。“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声音消散在寒冷的夜风里,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一步一步,走进冰冷刺骨的夜色中,单薄的背影挺得笔直,
像一株终于不堪重负、宁折不弯的芦苇。身后,是沈清煜撕心裂肺的哭喊:“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