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准备回村里感谢恩师。门关后老师给我倒了杯茶，
那个常年痴傻的师母却清醒地看着我。我听见她说：孩子，别喝。你考上的那个大学，
我们全村只有死人才能去上。1.我叫沈青禾，是十里八乡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娃。
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整个青川村前所未有的热闹。村长带头放了三万响的鞭炮，
红色的纸屑混着暴雨陷进泥地里，几乎要将整个村子都染成喜庆的红色。
我爸妈激动得一宿没睡，第二天就催着我，一定要去感谢我的恩师，陆怀安。
陆老师是村里唯一的老师，也是他把我从一个山里野丫头，一步步教导成了大学生。
我提着两罐最好的茶叶，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山路上。
陆老师的家在村子最深处，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门前种满了栀子花。我到的时候，
他正站在门口等我，身上披着一件旧外套，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青禾，就等你来了，
快进来，别淋湿了。他热情地把我迎进门。客厅里很暖和，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小菜。
师母呢？我问。陆老师的笑容淡了一瞬，指了指楼上，老样子，今天情绪不好，
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我点点头，心里有些同情。师母赵静姝，曾经也是个美人，
但不知从哪年开始，就变得疯疯癫癲，时好时坏。有时候会抱着枕头喊儿子，
有时候又会拿着菜刀追着陆老师砍。村里人都说，她是思念儿子想疯了。陆老师的儿子陆川，
是村里上一个天才，十五年前也考上了名牌大学，可自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陆老师给我倒了杯热茶，茶香四溢。快喝点暖暖身子，这是你最喜欢的君山银针。
我笑着接过，刚要凑到嘴边，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响动。我和陆老师同时抬头。
只见那个常年痴傻疯癫的师母，此刻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头发散乱，眼神却清明得可怕。
她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茶杯。陆老师脸色一变，立刻起身，静姝，你下来做什么？
快回房间去！赵静姝却没理他，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我，满含怨毒。然后，我听见她说。
孩子，别喝。你考上的那个大学，我们全村只有死人才能去上。
2.原本融洽的氛围瞬间冷了下来。我手不自觉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
我却浑然不觉。足足两秒后，我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陆老师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几步冲上楼梯，抓住赵静姝的手臂，语气异常严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心头一惊。
陆老师从未动过如此大的怒气！我胡说？赵静姝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又绝望，
陆怀安，你敢说我胡说？你敢说我儿子陆川不是被你们送去……她的话没说完，
就被陆老师捂住了嘴，强行拖进了房间。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接着是落锁的声音，以及赵静姝模糊不清的呜咽和挣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仿佛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陆老师走下楼，脸上又恢复了那温和的笑。只是，
我察觉到了，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慌乱。青禾，别怕，你师母她……又犯病了，
整天说胡话。他拿起我的茶杯，重新续满水，来，茶都凉了，老师再给你倒一杯。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茶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师母那双清醒到绝望的眼睛，
和那句只有死人才能去上深深的印在了我脑海。我怎么可能还喝得下去。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放下茶杯，陆老师，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陆老师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他按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我根本挣脱不开。急什么，
饭菜都做好了，吃了再走。我心中警铃大作，脱口而出：陆老师，师母说的是什么意思？
陆川哥他……到底去了哪里？提到儿子的名字，陆老师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松开我，
缓缓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唉，都是我没用，没照顾好她。
他揉着眉心，声音疲惫，陆川那孩子，当年考上大学后，心就野了，嫌弃我们是累赘，
这么多年，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你师母就是因为这个，才落下了心病。
他说得合情合理，可我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一个能考上名牌大学的天才，
会因为嫌弃家人，十五年杳无音信吗？我不敢再待下去，坚持要走。陆老师没再拦我，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青禾，你是村子的希望，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我落荒而逃。暴雨还在下，冲刷着整个村庄。我跑出陆老师家很远，才敢回头看。
那栋二层小楼静静地立在雨幕中，二楼的窗户后，好像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是师母吗？我打了个寒颤，加快了脚步。回到家，
我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爸妈。我爸听完，脸色一变，狠狠抽了一口旱烟，瞎想什么！
赵静姝就是个疯子，她的话你也信？我妈也跟着附和：就是，陆老师对你多好，
你可别没良心。赶紧把这事忘了，后天就是村里给你办升学宴的日子，开开心心的。
他们的反应很奇怪，不是正常的安慰，而是一种急于掩盖什么的慌张。
我看着他们躲闪的眼神，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升起。这件事，他们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3.升学宴定在村里的祠堂。那是我最不喜欢的地方。青川村的祠堂不供神佛，
也不供祖宗牌位。正中央的墙上，挂着一排排空白的木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小时候问过我爸，那些木牌是做什么的。我爸说，那是功德牌，是留给村里有出息的人的。
谁要是像陆川哥那样考上好大学，光宗耀祖，谁的名字就能被刻在上面，受全村人供奉。
可我总觉得，那木牌与其说是功德牌，不如说更像……灵位。升学宴那天，雨停了。
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祠堂里挤得满满当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看我的眼神，
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村长举着酒杯，满面红光地站在台子上。今天，
是我们青川村大喜的日子！我们又出了一位金凤凰，沈青禾！下面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我爸妈站在我身边，激动得热泪盈眶，一个劲地让我上台去说两句。我被推搡着走上台，
看着台下那一双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师母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你考上的那个大学，
我们全村只有死人才能去上。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话筒。各位叔叔阿姨，大爷大娘，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升学宴。其实今天，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大家。台下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我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第一排的陆老师身上。
他依然温和地笑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我想知道，十五年前，陆川哥考上的，
是哪所大学？这个问题一出，祠堂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村民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躲闪，没人回答我。我爸在台下急得给我使眼色，压低声音喊：青禾，
你胡闹什么！快下来！我没有理他，只是执着地看着陆老师。
陆老师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站起身，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祠堂。
青禾，陆川考上的大学，和你考上的是同一所。和我同一所！刹那间，
师母的话音响彻我的脑海。只有死人才能去上，只有死人才能去上！我浑身一僵，
鸡皮疙瘩落了一地。我的录取通知书上，赫然印着五个大字——青川大学。
一所我从未听说过的大学。当初报志愿的时候，是陆老师亲自指导我的。
他说这是一所新成立的重点大学，定向在我们省招生，分数线极高，只要考上了，前途无量。
我当时没有丝毫怀疑。可现在，我只觉得手脚冰凉。那为什么……我声音颤抖，
为什么我在网上查不到任何关于这所大学的信息？陆老师看着我，
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因为，它不属于你们活人的世界。话音落下的瞬间，
祠堂的大门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关上了。村民们齐刷刷地转过身，堵住了所有的出口。
他们不再伪装，脸上热情的笑容变成了诡异的狂热，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爸妈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果然！他们果然知道什么！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不告诉我真相？我是他们女儿啊！4.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我看着台下的父母，看着那些曾经抱着我夸我懂事的叔叔阿姨，
看着那个我尊敬了十年的恩师。情绪瞬间崩溃。我哽咽着，一边踉跄的后腿，一边苦苦哀求，
爸！妈！老师！不要，放过我好吗，放过我！话音未落，村民已经纷纷逼上台前。
我退无可退。村长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根红绳，脸上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青禾，你被选中，是你的荣幸，也是我们整个青川村的荣幸。被选中？我冷笑，
被选中去死吗？不是死，是新生。陆老师走上台，站在我身前，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但我只是听到他开口就毛骨悚然。虎毒不食子。
但陆老师可亲手把陆川哥献祭了啊！他还在继续往前走，你是我们村百年不遇的天才，
只有你的灵魂，才足够纯净，有资格去侍奉山神大人。山神？我愣住了。青川村地处偏远，
确实流传着一些关于山神的传说。据说村后的青川山里，住着一位神明，
庇佑着村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那不都是封建迷信吗？陆老师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
他指了指祠堂墙上那些空白的木牌。你以为村子这几十年的好收成，真的是靠我们自己吗？
是山神大人的恩赐。而我们，只需要每隔一段时间，献上一个最优秀的孩子作为回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陆川是，你也是。你们的名字，都会被刻在功德牌上，
受全村人世代供奉。你们将成为山神大人的使者，获得永生。我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所以，青川大学，就是那个所谓山神的老巢？你们骗我苦读十年，就是为了把我当成祭品，
去换你们的荣华富贵？是我们的荣华富贵。我爸突然站起来，双眼通红地看着我，
青禾，别怪我们。只要你去了，山神大人就会保佑你弟弟，让他以后也能考上大学，
出人头地！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还有一个弟弟，今年刚上初中，成绩平平。原来，
在他们眼里，我的前途，我的性命，都只是为我弟弟铺路的垫脚石。我的心，在这一刻，
彻底死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视线变得模糊。我看到村长拿着红绳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看到村民们狂热的脸，我看到陆老师那悲天悯人的伪善面孔。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祠堂的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赵静姝像一头发了疯的母老虎，
手里举着一把菜刀，冲了进来。她满身是伤，额头上还在流血，
看起来是从陆老师家挣脱出来的。你们这群疯子！她不是祭品！她嘶吼着，挥舞着菜刀，
冲散了围着我的人群，一把将我拉到身后。青禾，快跑！往后山跑！去找那个废弃的古井！
陆老师脸色大变，赵静姝！你敢！我有什么不敢的！赵静姝凄厉地笑着，
眼泪和着血水一起流下，你们害死了我的儿子，现在还想害死这个孩子！陆怀安，
我今天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她说着，竟真的举着刀朝陆老师砍了过去。
场面瞬间大乱。村民们尖叫着去拦她，我爸妈也冲了上来，想要抓住我。跑啊！
赵静姝用尽全身力气，将我往前一推，声嘶力竭地喊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转身就朝祠堂后门跑去。身后传来赵静姝痛苦的闷哼声，
和村民们愤怒的咒骂。我不敢回头。我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冲出祠堂，
冲进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山林。雨又开始下了，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脸上，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后面追我。手电筒的光束在林间交错，
他们的喊声、狗的吠声，紧紧跟着我，容不得我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我眼前再度浮现师母的身影。不能停！快点！再快点！绝不能辜负师母用性命换来的机会！
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5.后山的路我从小跑到大，闭着眼睛都认得。可今晚，
这片熟悉的山林却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每一棵树后都仿佛藏着一双眼睛。
泥泞的山路湿滑难行，我摔倒了好几次，膝盖和手掌都磕破了，渗出的血混着泥水，
又疼又麻。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在那边！别让她跑了！抓住她！献给山神大人！
这些声音，来自我曾经最亲近的邻里乡亲，此刻却比豺狼虎豹还要可怕。我不敢停歇，
拼命往记忆中古井的方向跑。那口井早就废弃了，井口长满了杂草，非常隐蔽。
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那里是最好的藏身之处。我希望，今晚它也能救我一命。
终于，我在一处陡坡下看到了那口被藤蔓覆盖的古井。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拨开厚厚的杂草，露出了黑漆漆的井口。来不及多想，我抓住井口的石头，翻身跳了下去。
井不深，大概只有三四米。我落在一片潮湿柔软的苔藓上，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应该是崴了。
我顾不上疼痛，忍着泪，抬头看向井口。追赶的脚步声和叫喊声由远及近，
手电筒的光束在井口上方晃来晃去。人呢？刚才明明看到她往这边跑了！分头找！
她跑不远的！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蜷缩在井底最黑暗的角落，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光束几次扫过井口，但因为杂草的遮挡，他们并没有发现下面藏着人。过了许久，
脚步声和喊声渐渐远去。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瘫软在井底，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我就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了注意。
井底的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忍着脚踝的剧痛，摸索着爬过去。那是一具骸骨。
从骨架的大小来看，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男性。他的骨头已经泛黄，上面爬满了青苔。
我吓得险些就叫出了声。但只是一瞬间，我就想到了一个人。陆川！在骸骨的旁边，
还有一个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我颤抖着手，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本笔记本。
封皮已经被水汽侵蚀得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清上面用黑色钢笔写下的两个字。陆川。
真的是陆川哥！我的心跳瞬间加速，整个人既忐忑又兴奋。我继续朝后翻。9月3日，晴。
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青川大学。父亲说，这是我们全村的荣耀。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