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高脚杯折射着头顶奢华吊灯的光芒，在光洁如镜的长方形餐桌上投下迷离的光斑。沈清澜最后一次调整了餐桌中央那束白玫瑰的角度，确保每一朵都以最完美的姿态绽放。
今天是她和顾承烨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也是她的生日。
佣人张妈端着刚煎好的牛排从厨房出来，看着沈清澜，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太太，菜都齐了。先生他……有说几点回来吗？”
沈清澜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晚上七点半。她挤出一个温和的笑：“他说会尽快，应该快了吧。张妈，你先下班吧，这里我自己等就好。”
张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解下围裙，轻声叹了口气：“那太太，我先走了。您……别等太晚。”
大门轻轻合上，偌大的别墅瞬间只剩下沈清澜一个人，以及墙上那座价值不菲的欧式挂钟发出的、格外清晰的滴答声。
空气里弥漫着牛排和松露的香气，混合着白玫瑰清冷的芬芳，这本该是一个温馨浪漫的夜晚。沈清澜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却照不亮她心底那片越来越大的空洞。
三年了。
嫁给顾承烨的这三年，她就像一只被精心圈养在金丝笼里的雀鸟。住着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豪宅，穿着限量版的高定，出入有司机，家务有佣人。在外人看来，她是风光无限的顾太太。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座华丽的牢笼，有多冰冷。
顾承烨，她的丈夫，南城商界翻云覆雨的人物。他英俊、富有、手腕强悍，是所有女人趋之若鹜的梦想。当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猛烈追求，迅速结婚，曾让她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
可婚后，热情急速冷却。他变得忙碌、冷漠，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回来，也常常带着一身酒气或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他看她的眼神，总是隔着一层什么，像是在透过她，凝视着遥远的远方。
更让她不安的是，他对她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要求。喜欢她穿素色的连衣裙，留特定的发型，甚至说话时微微低头的角度。有一次她心血来潮剪了短发，他看见后，脸色瞬间沉得可怕，整整一个月没有回家。
沈清澜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曾在他书房紧锁的抽屉里，发现过一张旧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巧笑倩兮，眉眼之间，竟与她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都是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只是照片里女孩的眼神更张扬明媚，而她的，则被他驯化得只剩下温顺。
她不敢问，只能将那份疑窦和酸楚深深埋在心里，继续扮演着他想要的，温婉、顺从、安静的顾太太。她放弃了婚前小有名气的画家事业，收起了所有棱角，努力活成他喜欢的模样，期盼着能用柔情融化他的冰冷。
或许，今晚会是一个转机呢？今天是他们重要的日子，他答应过会早点回来的。
沈清澜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壁炉旁。那里立着一个用画布遮盖着的画框。这是她准备了几个月的礼物——一幅她亲手画的油画。
画的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在一个艺术沙龙上，他穿过人群走向她，窗外阳光正好，落在他肩头。她用心捕捉了他那一刻的眼神，深邃中带着一丝她当时误以为是“命中注定”的温柔。
她希望能用这幅画提醒他最初的悸动，唤醒这个家里久违的温暖。
“嘀——”
密码锁开启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雀跃地转过身。
顾承烨走了进来，随手将昂贵的西装外套扔在玄关的柜子上。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即使带着些许倦意，也依旧气场迫人。只是，他眉宇间笼罩着的不耐，瞬间冲淡了沈清澜所有的期待。
“承烨，你回来了。”她迎上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菜刚准备好，还热着。”
顾承烨瞥了一眼餐桌上精心布置的烛光晚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冷淡：“不是说了让你先吃，不用等我。”
沈清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还是柔声道：“今天日子特殊，我想等你一起。”
顾承烨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目光扫过丰盛的菜肴，却没有丝毫动容，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他松了松领带，显得有些不耐烦。
沈清澜压下心头的失落，在他对面坐下，为他倒上醒好的红酒。“工作很忙吗？累不累？”
“嗯。”顾承烨敷衍地应了一声，拿起刀叉，动作优雅却机械地开始切割牛排，餐厅里只剩下刀叉碰撞瓷盘的轻微声响。
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沈清澜。她食不知味地吃着，酝酿了许久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终于，她鼓起勇气，放下刀叉，目光坚定地看向他：“承烨，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
顾承烨抬眸，似乎有了一丝兴趣。
沈清澜起身，走到壁炉边，深吸一口气，揭开了画布。
油画暴露在灯光下，色彩饱满，笔触细腻，阳光、邂逅、心动……那一刻的美好被永恒定格。沈清澜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望向他。
顾承烨的目光落在画上，先是微微一怔，眼神出现了片刻的恍惚，仿佛真的被拉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下午。
沈清澜的心跳加速了。
然而，那恍惚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下一秒，他眼底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嘲讽、轻蔑和某种被触怒的阴鸷。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沈清澜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视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沈清澜，”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你摆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给谁看？”
沈清澜浑身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你以为你画这些有的没的，就能改变什么？”他的拇指粗粝地摩挲过她的眼角，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娶你，不过是因为你这双眼睛，有几分像薇薇。”
“画得再像……”他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说出的话却比冰锥还要刺骨，“赝品，永远是赝品。”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沈清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四肢百骸都透出寒意。一直以来的怀疑、不安、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他亲口证实，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
原来，不是她不够好，不是她不够温柔。
原来，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一个可笑的……替身。
巨大的羞辱和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顾承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松开手，看也没看脸色惨白的沈清澜，接起了电话。
就在电话接通的瞬间，他脸上所有的冰冷和嘲讽瞬间消失无踪，语气是沈清澜从未听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
薇薇？
这个名字像最后一把盐，撒在了沈清澜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你下飞机了？路上辛苦吗？顾承烨背对着她，声音轻柔得能滴出水来，好，站在原地别动，我马上来接你。
他挂了电话，拿起刚刚扔下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对僵在原地的沈清澜吩咐，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命令式：我出去一趟，你自己睡，不用等我。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
砰！
大门被关上的巨响，终于震碎了沈清澜所有的支撑。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毯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哭声，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客厅那面巨大的装饰镜。镜子里，映出一张泪痕斑驳的脸，苍白，脆弱，那双曾经被顾承烨称赞过“像藏着星星”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逐渐升腾的恨意。
像薇薇？
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像另一个女人，所以她三年的婚姻，三年的付出，三年的隐忍，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踉跄着爬起来，走到餐桌前。摇曳的烛光还在努力营造着虚假的浪漫，那幅倾注了她所有爱意和希望的油画，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她死死地盯着那跳跃的火苗，眼神从破碎，到迷茫，最后一点点变得冰冷、坚硬、决绝。
她伸出手，猛地将铺着精美桌布的餐桌掀翻！
哗啦——哐当！
盘子、酒杯、牛排、鲜花……所有精心准备的一切，瞬间摔得粉碎，汁水横流，一片狼藉。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别墅里回荡。
烛台滚落在地，烛火点燃了洒落的红酒，呼地窜起一簇蓝色的火焰，映照着她泪痕已干的脸庞。
那火光，不再温暖，只有复仇的冰冷。
替身的戏码，该落幕了。
顾承烨，你既然把我当镜子，想永远看到楚薇薇的影子。
那我就碎了这面镜子。
让你看看，碎片里映出的，会是你怎样丑陋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