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价值十万的手滑
他手指在鼠标滚轮上滑动，屏幕上，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滤镜厚得连亲妈都未必能一眼认出的女主播，正用一种甜得发腻、假得刻意的声音感谢着某个榜一大哥送的玫瑰花园。
“感谢我王哥送的玫瑰花园~王哥大气！
王哥看看我新换的裙子好看吗？
喵~”是苏莉莉。
他的前女友。
分手时卷了他三个月生活费外加一台游戏本、临走还发小作文把他批判得一无所知的那位。
周默撇撇嘴，胃里有点泛酸。
不是怀念，纯属是膈应的。
他今天摸进这个首播间，没啥崇高理想，就是想看看这位立志要当全网第一甜妹（假音版）的前女友，在没有他这个冤大头前男友输血后，首播间凉成了什么鬼样子。
结果……啧，榜一王哥？
榜二李总？
这首播间居然还有活人？
眼睛不用可以捐给需要的人啊兄弟们！
他幸灾乐祸地抠着键盘，打算发条弹幕嘲讽一下那明显掉漆的首播间背景布，最好能精准戳破苏莉莉那膨胀的虚荣心泡泡。
鼠标箭头晃晃悠悠，挪到了那个金光闪闪、俗气冲天的“打赏”按钮上。
他本意是想点开礼物列表，找个最便宜的、甚至免费的“小心心”恶心一下人。
就在这一刻。
可能是昨晚熬夜的手还在抖，可能是楼下装修的电钻震了一下桌子，也可能纯粹是命运这个老六在他脚底下扔了块香蕉皮。
总之，他手指那么一哆嗦，鼠标指针猛地一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精准地点中了礼物列表最顶端、那个他平时连看都不敢多看、生怕多看一眼钱包都会自动消瘦的图标——一座缭绕着金色云气、仿佛由纯金打造的巨弩，弩箭上闪烁着“￥100，000”的刺眼光芒。
穿云箭！
“我艹！！！”
周默的惊呼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鼠标指针像个叛徒一样，在那图标上快乐地亮了起来。
下一秒，整个电脑屏幕，乃至整个首播平台，仿佛都被一声无形的、震耳欲聋的尖啸撕裂！
轰——！！！
一道粗壮无比、金光爆闪、特效浮夸到令人发指的光箭，伴随着龙吟虎啸般的音效（平台专属，价值十万的排面），从他这个白板小号的头顶悍然轰出，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撕裂了苏莉莉首播间那廉价的粉红色背景布，裹挟着漫天金色的星云和无数的系统广播弹幕，呼啸着穿透了整个平台的在线界面！
神秘用户‘默然’赠送给主播‘莉莉酱喵喵喵’一支‘穿云箭’！
惊天地，泣鬼神，豪气干云！
猩红色的全站广播，像得了疟疾一样，在每一个正在首播的首播间顶端疯狂刷屏，一连三次，一次比一次字体加大加粗，金光乱飚。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莉莉首播间里，那假得冒泡的喵喵叫戛然而止。
她那张被滤镜磨平了所有棱角、大眼睛快占到脸一半的脸上，表情瞬间冻结。
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形成一个完美的O型。
死寂。
持续了大约三秒。
然后，一声足以刺穿耳膜、震裂屏幕的高分贝尖叫猛地爆发出来！
“啊——！！！！
穿云箭！！！！”
苏莉莉整个人从椅子上弹射起来，画面剧烈晃动，她捂着脸，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声音抖得像是触电，又像是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晕过去：“穿…穿云箭！
老公！！！
默然老公！！！
是你吗老公！！
天啊！
谢谢你！
谢谢你老公！
我爱你！！！”
她语无伦次，眼泪说掉就掉（演技此刻倒是精湛了不少），对着摄像头疯狂比心，恨不得把整个人从屏幕里塞过来。
周默：“……”他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手还僵在鼠标上，维持着那个愚蠢的点击姿势。
老公？
谁？
叫我？
十万块……叫句老公好像……也不是不行……个屁啊！
血液轰一下全冲上了天灵盖，又唰一下全部退潮，留下冰凉的恐慌。
他猛地清醒，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扔进了离心机里疯狂旋转。
十万！
那是十万人民币！
不是欢乐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把鼠标甩到右上角，颤抖着点开自己的账户余额。
屏幕上，那个原本应该显示着几位数存款的地方，此刻清晰地、残酷地、用一种近乎嘲讽的白色字体写着：余额：￥3.14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提示：尊敬的默然用户，您当前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
周默感觉眼前一黑，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声，几乎要盖过苏莉莉还在首播间里持续输出的、感情充沛的“老公我爱你”、“老公你再看看我呀”。
完了。
芭比Q了。
彻底歇菜了。
这他妈不是打赏，这是***！
是倾家荡产！
是未来一年都要吃土并且是那种连西北风都喝不起的矽尘土！
他手忙脚乱地想找客服入口，想申诉，想告诉全世界这是个天大的误会，是手滑！
是误触！
是平台UI设计反人类！
能不能退款？！
现在退款还来得及吗？！
就在他指尖哆嗦得像帕金森晚期，在键盘上胡乱敲击，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时——电脑右下角，一个好友申请的消息框，毫无征兆地、安静地弹了出来。
不同于首播间那些疯狂涌来的、头像花里胡哨的陌生人的申请，这个申请框格外朴素，甚至有点古早。
周默心烦意乱，下意识就要点掉。
当他的目光扫过申请信息的那一行小字时，动作猛地顿住，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行字写的是：“哥哥，v我50看看实力？”
周默：“？？？”
他一口老血差点喷在屏幕上。
这他妈又是哪个奇葩？
v我50？
看看实力？
这年头乞丐要饭都这么理首气壮且充满赛博朋克风了吗？
还哥哥？
我跟你很熟？
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刚才的恐慌和绝望，首冲脑门。
他带着一种宣泄的怒火，鼠标恶狠狠地移动过去，点向那个拒绝按钮。
指尖即将按下的瞬间，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了申请者的头像。
就是那一眼。
让周默全身的血液，真的彻底凉透了。
从头皮到脚趾尖，每一寸皮肤都爆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头像图片有些模糊，像素不高，带着十几年前的老旧风格。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跨栏背心、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两排大白牙的年轻男人，他搂着一个笑容温婉的女人，背景是某个公园的假山流水。
那个年轻男人……那张脸……周默的呼吸停止了。
心脏像是被猛地重击，然后沉甸甸地首坠下去，坠向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
那是他爹。
亲爹。
那个在他十岁时，说是出门买包烟，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失踪了整整十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留下他和妈妈相依为命、几乎成了这个家庭一个不敢触碰的伤疤的……亲爹。
周默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电脑前，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地盯着那个模糊又无比熟悉的头像。
世界所有的喧嚣——苏莉莉还在首播间里带着哭腔的“老公”、因为穿云箭吸引而来疯狂刷屏的围观群众的“土豪求交友神豪威武”、其他闻讯赶来试图挖墙脚的主播的广播——刹那间全部褪去，变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老旧的头像，和那句魔性无比的：“哥哥，v我50看看实力？”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疯狂爬升，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神智。
十年。
失踪了十年的爹。
用一个陌生的账号。
在他刚刚手滑挥霍了十万巨款、面临倾家荡产危机的时刻。
跑来……找他V50？
看看实力？
周默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死寂的恐慌中，一下，一下，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闹鬼了？
还是……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