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巷子里的锋芒
早上刚到岗,就撞上三楼张阿婆拎着菜篮子来办户籍证明——她要给远在外地的孙子办入学,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填错了一个数字,非得让我帮她重新核对。
我趴在桌上,拿着放大镜一行行看旧档案,故意把笔尖顿在纸上,装作辨认不清字迹的样子,慢吞吞地抄着信息。
指尖划过纸页时,能清晰摸到指腹那层薄茧——这是后来练枪磨出来的,现在还浅得很,可握笔的力道、翻档案的手势,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熟稔,稍不留意就会露馅。
“晞丫头,你这字写得真好看。”
张阿婆凑过来,手里的菜篮子还沾着露水,“比上次那个小伙子强多了,他写的字我都认不清。”
我赶紧把笔放轻了些,笑着应:“阿婆您过奖了,我这也是刚学呢。”
眼角的余光瞥见赵明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个搪瓷缸,正低头吹着里面的茶叶。
他没看我,可我知道,刚才我翻档案时下意识分类的动作——把年份相同的卷宗归到一起,把有破损的纸页轻轻压平——肯定落进他眼里了。
赵明是所里的老刑警,三十出头,个头不算高,但腰板挺得笔首,像棵被风刮过也不弯的白杨树。
他总爱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警服,领口的扣子永远扣得严严实实,口袋里揣着根没点燃的烟,巡逻的时候就叼在嘴里,偶尔用指节敲敲烟蒂,眼神里带着股常年查案磨出来的锐利。
自打我来所里,他看我的眼神就没怎么温和过。
不是敌意,是审视,像拿着放大镜看一件可疑的物证。
估计他心里早把我归成了两类人:要么是靠关系进来的“关系户”,要么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花瓶”——毕竟我这张脸,加上刚来时故意装出来的“笨拙”,确实容易让人这么想。
有次帮老陈搬案宗,我故意慢了半拍,让一摞纸掉在地上,蹲下去捡的时候,余光看见赵明皱着眉摇了摇头。
我心里暗笑,面上却摆出慌张的样子:“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拿稳。”
他没说话,只是走过来,弯腰帮我把纸摞好,指尖碰到我的手时,我清楚感觉到他停顿了一下——他肯定摸到我掌心那层练擒拿磨出来的茧了。
“下次小心点。”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有点哑,然后转身就走,烟蒂在嘴角晃了晃。
我没解释。
有些事,说再多都没用,不如等个机会,让他自己看清。
机会来得比我想的要快。
那天傍晚,我跟赵明值巡逻班。
秋老虎还没过去,傍晚的太阳斜斜地挂在天上,把西边的云染成了橘红色,洒在老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上,连墙缝里的野草都泛着暖光。
我们走的是西边那片老巷子,路窄,两边都是矮矮的砖房,家家户户门口挂着晾衣绳,晒着的衣服被风吹得晃来晃去,混着晚饭的香味飘过来——有红烧肉的甜,还有炒青菜的鲜。
赵明走在前面,烟蒂还叼在嘴里,时不时侧过头看一眼巷子里的门牌号,脚步不快,却很稳。
我跟在他身后半步远,装作好奇地打量着两边的店铺,心里却在默记路线——这片离东南大学不算远,顾怀瑾偶尔会来这边的旧书店买参考书,我得把每条岔路都摸清。
“前面是哑巴巷,进去绕一圈就往回走。”
赵明突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巷子里的安静,“那地方晚上容易***,多看两眼。”
我刚点头应了声“好”,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还夹杂着年轻人的求饶声。
赵明的脚步顿住了,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把嘴里的烟蒂吐在地上,用脚碾了碾:“走,看看去。”
我们拐进哑巴巷——这巷子确实窄,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墙面上满是涂鸦,地上有几滩没干的积水,倒映着头顶的电线,像张乱麻似的网。
巷子中间,围着一圈人,准确说,是三个混混围着一个学生。
为首的是个黄毛,头发染得像褪色的橘子皮,根根竖起,身上穿件破了洞的黑色T恤,露出的胳膊上纹着个歪歪扭扭的龙图案。
他嘴里喷着酒气,混着廉价烟的味道,离老远就能闻到。
他伸手推了那学生一把,学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墙上,怀里的帆布包掉在地上,几本物理书散了出来,封面上还写着“东南大学”的字样。
“撞了人想跑?”
黄毛眯着眼,舌头有点打卷,伸手揪住学生的衣领,“你知道老子这鞋多少钱吗?
脏了,赔钱!
三百!
不然卸你一条胳膊!”
那学生看起来十***岁,戴着副黑框眼镜,镜片有点花,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因为害怕,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我没撞你,是你自己撞过来的......还敢顶嘴?”
黄毛抬手就要打,旁边两个混混也跟着起哄,一个瘦高个踹了一脚地上的书,另一个矮胖子伸手去抢学生的书包:“搜搜他兜里有没有钱!”
赵明看得眼睛都红了,攥着警棍的手紧了紧,刚要往前冲,我却比他快了一步。
不是故意抢功,是身体的本能——看到有人被欺负,尤其是看到那个学生身上的东南大学校徽,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当年在警校练的擒拿术、在刑警队抓人的反应,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我冲过去的时候,脚步声在巷子里显得格外响。
黄毛听见动静,回头看我,当他看清是个穿警服的姑娘时,脸上的凶气一下子变成了轻佻的笑:“哟,来了个漂亮女警?
长得还挺带劲......陪哥几个玩玩,这事儿就算了。”
他的手还揪着学生的衣领,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想碰我的胳膊。
那手指上沾着烟油,指甲缝里还有黑泥,看着就让人恶心。
我没躲,反而往前凑了半步——这是擒拿的要诀,离得越近,越能借到对方的力。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我肩膀时,我猛地侧身,肩膀错开他的手,同时右手伸出去,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很细,却全是硬邦邦的肌肉,可在我手里,就像根软面条。
我扣住的是他手腕内侧的筋,那里是弱点,稍微用力,就能让他吃痛。
我顺着他的劲,往身后一拧,动作快得像闪电,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是骨头转动的声音。
“啊——!
疼!
疼死我了!”
黄毛的惨叫声瞬间响彻巷子,刚才的嚣张全没了,脸扭曲得像个麻花,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放手!
快放手!
我的胳膊要断了!”
我没放手,反而加了点力道,膝盖顶住他的后腰,把他往墙上按——他的脸贴在冰冷的砖墙上,能清晰感觉到墙缝里的粗糙。
我腾出左手,从腰后掏出手铐——这副手铐我带了快一个月,每天都摸几遍,早就磨得温热,掏出来的时候没带一点声响。
“咔嚓”一声,手铐锁在了他的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贴在他的皮肤上,他抖了一下,惨叫得更厉害了。
旁边两个混混看傻了,瘦高个刚要抬腿踢我,我抬眼看他,眼神里的冷意估计吓着他了——那是在刑警队见多了死人、抓多了罪犯的眼神,不是一个实习女警该有的。
他的腿顿在半空,然后慢慢缩了回去,拉了拉矮胖子的胳膊:“哥......警察,咱们快跑!”
矮胖子也慌了,看了眼被我按在墙上的黄毛,又看了眼我,嘴里嘟囔了句“惹不起”,然后跟着瘦高个,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巷子,连脚步声都透着慌乱。
我这才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拍了拍袖口的灰——其实也没什么灰,就是习惯性的动作。
那学生还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我,眼镜滑到了鼻尖上都没察觉。
“没事吧?”
我冲他笑了笑,尽量让语气温和点,“把书捡起来,赶紧回学校。”
他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蹲下去捡书,手指都在抖,嘴里不停说着“谢谢警察姐姐”。
我转过身,看向赵明。
他还站在原地,手里的警棍举在半空,没放下来,嘴巴张了张,又闭上,眼神里全是惊讶,像见了鬼似的。
他盯着我,从头发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烟蒂早就掉在了地上,被他踩得扁扁的。
“赵哥,”我走过去,语气尽量平常,就像刚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这人寻衅滋事,还意图侮辱执法人员,带回所里拘留吧。”
赵明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的手——我的右手还微微泛红,那是刚才扣住黄毛手腕时用了力的缘故。
他看了半天,突然走上前,一把拎起还在哼哼唧唧的黄毛,黄毛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嘴里还在喊“我要告你们”,赵明没理他,只是转头对我嘟囔了句:“行啊你,林晞,藏得挺深。”
那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反而多了点佩服,甚至还有点兴奋——像是找到了个能并肩作战的伙伴。
我笑了笑,没说话。
夕阳的光从巷子口照进来,落在赵明的背上,也落在我的手上。
掌心还留着扣住黄毛手腕时的触感,那是练了十年的力道,藏不住,也不想再藏了。
从今天起,赵明不会再把我当“花瓶”了。
而我,也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装新人了——这样,我才能更方便地靠近东南大学,更方便地盯着那个叫顾怀瑾的人。
巷子口的风,吹得晾衣绳上的衣服晃来晃去,带着晚饭的香味,比刚才更浓了。
我跟在赵明身后,拎着黄毛的手铐,一步步走出哑巴巷,心里松了口气——这守护顾怀瑾的路,总算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