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听到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父亲己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推开厨房的门。
沈守诚正站在灶台前和面，手臂有力地揉搓着面团，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看到儿子，他愣了一下：“云云，怎么起来了？
快去睡觉儿。”
“爸爸，我帮你。”
沈停云简短地说。
他开始洗葱，动作还很生疏，但神情专注，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
沈守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小心点，别切到手。”
厨房里很快弥漫着葱姜的香气。
沈守诚熟练地剁着肉馅，沈停云则仔细地清洗着蔬菜。
父子俩默契地配合着，很少说话，只有刀具与砧板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回荡。
“爸爸，妈妈以前也是这样帮你准备的吗？”
沈停云突然问道。
沈守诚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黯淡了几分：“嗯。
妈妈调的馅料最好吃，大家都喜欢。”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说馄饨要皮薄馅大，汤要鲜而不腻，这样才对得起食客。”
沈停云点点头，继续埋头干活。
他记得母亲的手，那双原本握笔的手，为了家庭学会了包馄饨、熬高汤。
手指上总是带着面粉和油渍，却依然纤细好看。
西点半，所有的准备工作就绪。
沈守诚推着改装过的小推车，沈停云紧跟在后，手里抱着折叠桌椅。
他们要在五点半前赶到菜市场门口占位置，那里早晨人流量最大。
初春的凌晨还很冷，呵出的气变成白雾。
路灯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移动。
沈停云的小手冻得通红，但他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摆好摊后，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第一批顾客陆续到来，大多是赶早市的商贩和上早班的工人。
沈守诚负责煮馄饨，沈停云则收钱、擦桌子、端碗。
他个子还不够高，端大碗时显得有些吃力，但每次都小心翼翼，从没洒过。
“老沈，这是你儿子？
真懂事啊！”
常客李大爷夸赞道，“这么小就出来帮忙了。”
沈守诚勉强笑笑：“孩子懂事，非要跟着来。”
他的目光不时担忧地瞥向儿子。
沈停云却似乎没听见，专注地数着找零：“阿姨，找您三块钱，请拿好。”
早晨七点，人流渐少。
沈守诚盛出一碗馄饨递给儿子：“快吃，吃完去上学。
以后不用跟我来了，多睡会儿。”
沈停云摇摇头：“我不困。”
他小口吃着馄饨，突然说，“爸爸，下午我能带流萤来吗？
王阿姨说不能一首帮我们看孩子。”
沈守诚的手抖了一下，热汤溅到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
“不行！”
他声音突然拔高，随即又软下来，“市场口太乱，你们好好在家待着，流萤......我再想办法。”
但现实没有给沈守诚太多选择。
一周后，三岁的流萤还是出现在了馄饨摊旁。
沈停云用几个纸箱在摊位后面围出一个小空间，里面铺着旧毯子，放着妹妹的玩具和图画书。
流萤很乖，大部分时间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画画，或者看着来往的行人。
“哥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有一天下午，流萤突然问道，手里捏着刚画好的全家福——西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着手。
沈停云正在收拾碗筷，动作顿住了。
他看向父亲，沈守诚背对着他们，肩膀僵硬，下馄饨的动作却没有停。
“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了。”
沈停云最终说，接过妹妹的画，“看，你把我画得真好看。”
流萤似乎满意了这个答案，又低头画起画来。
沈停云却久久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画。
日子一天天过去，馄饨摊的生意勉强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和拖欠的医疗费。
沈停云在学校和摊位之间奔波，成绩却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三。
老师们都知道他家的情况，对他格外关照，但他从不主动寻求帮助。
有一天放学后，沈停云照常去接妹妹。
刚到市场口，就看见流萤在哭，他赶忙过去哄妹妹，原来是市场中其他的孩子告诉妹妹他们的死了。
“哥哥，妈妈真的死了吗？”
流萤抽噎着问，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就像小白兔那样，再也不回来了吗？”
小白兔是她养过的宠物，去年死了。
沈停云看着妹妹，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不，妈妈没有死。”
他指着天空，“妈妈变成了星星，每天晚上都会看着我们，所以流萤要乖，妈妈都看得到。”
流萤止住哭泣，睁大眼睛：“真的吗？”
“真的。”
沈停云坚定地说，仿佛在说服自己，“所以不要听别人胡说。
妈妈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我们。”
从那以后，每个晴朗的夜晚，沈停云都会抱着妹妹看星星。
他指着最亮的那颗说：“看，妈妈在那里看着我们呢。”
流萤总是信以为真，对着星星说一天的趣事。
沈守诚在一旁听着，眼神复杂，既欣慰又心痛。
他知道儿子在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但这个谎言支撑着妹妹度过了没有母亲的童年。
有一天收摊时，沈守诚突然说：“云云，你长大了。”
他的手轻轻放在儿子肩上，那手掌粗糙却温暖，“爸爸为你骄傲。”
沈停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帮着收拾东西。
夜幕中，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己经有了少年的轮廓。
那颗最亮的星星在天边闪烁，温柔地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