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扶着冰冷油腻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胃里那点浑浊的汤水带来的短暂暖意,在巷子刺骨的穿堂风面前不堪一击,瞬间就被吹散了。
他浑身发冷,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像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破布。
刚才从城主府修士脚下捡回一条命的惊悸还未完全平息,此刻又被饥饿和寒冷重新攥紧了心脏。
他得离开这条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后巷,哪怕只是挪到稍微能挡点风的墙角也好。
他刚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蹒跚着挪到巷口,试图融入外面稍微有点人气的街边阴影里——“哟!
这不是咱们云河镇的小耗子吗?
怎么,又去掏泔水桶了?
今天捞着油水没?”
一个带着浓重酒气、戏谑又充满恶意的声音,像块肮脏的破布,猛地兜头罩下。
顾三的心猛地一沉,瞬间凉透。
他僵硬地抬起头。
巷口斜对面的一个小酒肆门口,歪歪斜斜地倚着三个人影。
为首的是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汉子,敞着油腻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手里还拎着个空了大半的酒葫芦。
正是西大街这一片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人称“刘大疤瘌”。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也是獐头鼠目,一脸不怀好意的痞气。
刘大疤瘌显然是喝多了,眼睛发红,脚步虚浮,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奋。
他刚才那声吆喝,己经引来了街边零星几个路人的侧目,但那些目光大多是漠然的,甚至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味,没人上前。
顾三下意识地想后退,想缩回巷子深处那片更安全的阴影里。
“想跑?”
刘大疤瘌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嘿嘿一笑,猛地将手里的空酒葫芦朝顾三脚边狠狠一摔!
“啪嚓!”
劣质的陶葫芦瞬间西分五裂,碎片和几滴残酒溅到了顾三本就破烂不堪的裤脚和草鞋上。
巨大的碎裂声吓得顾三浑身一抖,愣在了原地。
“小耗子,见了你刘爷,不晓得磕个头?”
刘大疤瘌摇摇晃晃地逼近一步,嘴里喷出的浓烈酒臭几乎熏得顾三窒息。
他身后的两个痞子也嘿嘿笑着围了上来,堵住了顾三可能逃窜的其他方向。
顾三的嘴唇抿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压下心底翻涌的恐惧。
他低着头,身体绷得像块石头,却倔强地不肯弯下膝盖。
“嘿!
骨头还挺硬?”
刘大疤瘌脸上的横肉一抖,醉醺醺的眼睛里凶光毕露。
他似乎被顾三这无声的抵抗激怒了,猛地抬起蒲扇般的大手,裹挟着一股恶风,狠狠朝顾三瘦削的肩膀搡去!
“给老子跪下!”
这一下力道极大,带着醉汉蛮横的冲劲。
若是搡实了,顾三这单薄的身子骨,恐怕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首接掼飞出去,重重砸在坚硬的墙壁或者地上。
顾三瞳孔骤缩,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熟悉的、骨头仿佛要散架的剧痛降临。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为过度紧咬而发出的咯咯声。
然而,就在刘大疤瘌那只带着汗臭和酒气的大手即将触碰到顾三肩膀破布衣衫的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刘大疤瘌那只前伸的手臂,像是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巨大而狂暴的力量狠狠击中!
不是阻挡,而是猛烈地、毫无征兆地向后反折!
那股力量是如此突兀、如此蛮横,完全超出了常理。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西大街的喧嚣!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嚓”一声脆响——那是骨头在巨大暴力下断裂的声音!
刘大疤瘌那壮硕如熊的身躯,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猛地倒飞出去!
他脸上的狞笑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所取代,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飞出去的速度快得惊人!
庞大的身躯像一袋沉重的破麻袋,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而狼狈的弧线,然后——“轰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刘大疤瘌结结实实地、背部朝下,砸进了巷口不远处一个刚刚被杂役倾倒完毕、散发着冲天恶臭的巨大泔水桶里!
那桶足有半人高,里面装满了粘稠、***、混杂着菜叶、骨头渣子和不明油污的泔水。
巨大的冲击力让桶身剧烈摇晃,黑黄发绿的恶臭汁液如同炸开的喷泉,猛地向上激射、泼溅!
哗啦——!
粘稠的、带着浓烈酸腐气息的泔水,劈头盖脸地浇了紧随刘大疤瘌冲上来的那两个痞子满头满脸!
油腻的菜叶、滑腻的油脂瞬间糊了他们一脸一身。
“呕——!”
“***!!”
两个痞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洗礼”彻底打懵了,刺鼻的恶臭和滑腻恶心的触感让他们瞬间弯下腰,发出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和咒骂声。
而泔水桶里,刘大疤瘌只剩下一颗脑袋和一条因为剧痛而疯狂抽搐、呈现出诡异角度扭曲的手臂还露在污秽的液面之上。
他整张脸都浸在了粘稠的泔水里,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
断裂的手臂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口鼻瞬间被恶臭的液体灌满。
他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把头抬起来,想要呼吸,但粘稠的泔水如同胶泥般吸附着他,每一次挣扎都搅动起更大的污秽漩涡,更多的腐臭汁液灌进他的口鼻。
“咕噜……咳咳咳……救……命……”含糊不清、带着极度痛苦和窒息的求救声,混合着泔水冒泡的咕噜声,从那污秽的桶里传出,微弱而绝望。
这突如其来的、荒诞又惨烈的变故,让原本喧嚣的西大街口,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死寂。
讨价还价的声音停了。
货郎的叫卖声卡在了喉咙里。
连醉仙楼隐隐传来的丝竹声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无论是街边的摊贩、路过的行人,还是那几个看热闹的路人,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
他们的目光,先是惊恐地投向那个在泔水桶里疯狂挣扎、发出非人惨嚎的刘大疤瘌,然后又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转向了事件的源头——那个依旧站在原地、闭着眼睛、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瘦小少年。
顾三自己也懵了。
预期的剧痛并未降临,反而听到了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和一声可怕的闷响。
他茫然地、带着巨大的困惑和残余的恐惧,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