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闻香里”最末等的一间画舫里,空气中弥漫着廉价脂粉与潮湿木头混合的霉味。
“……我们天水阁虽比不上那些百年老店,但在城西也是有头有脸的字号。
听闻凌小姐的画技曾名动一时,只是……这运道嘛,似乎总差了些。”
一个脑满肠肥的胖管事捻着山羊胡,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算计。
坐在他对面的凌薇,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裙,安静地听着,仿佛对方口中那个“运道奇差”的人不是自己。
她曾是帝都画坛最惊艳的新星,一手丹青,能勾魂摄魄。
可她也确实是帝都画坛最大的“灾星”。
三年来,凡是请她作画的商号,无一例外都遭遇了横祸。
第一家,刚拿到她的《迎春图》,就因偷漏税被查抄;第二家,重金求得她的《百鸟朝凤》,次日便全家感染时疫;最惨的是第三家,得了她的山水画,当晚就遭遇大火,百年基业烧成一片白地。
从此,她便从天才画师,沦为人人避之不及的“凌灾星”。
画技再高,也无人敢问津。
若非为了给病榻上的弟弟买那吊命的续魂草,她绝不会踏入这三教九流汇聚的“闻香里”,更不会见眼前这个鄙俗的胖管事。
“凌小姐,你也知道自己的名声。
说实话,若不是看你可怜,你这画,白送都没人敢要。”
胖管事将她带来的画卷在桌上嫌恶地推了推,“这样吧,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就当是我日行一善,也算是给你们姐弟一口饭吃。”
二两银子?
凌薇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她这幅《夏夜流萤图》耗费了她整整七天的心血,画中每一只流萤的光芒,都仿佛带着生命的温度。
别说二两,就是二百两,在三年前也是有人抢着要的。
可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
“多谢管事。”
她缓缓起身,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伸手就要去拿那幅画。
弟弟的药费还差五十两,二两银"子,杯水车薪。
这画,她宁愿烧了,也不愿受此折辱。
“哎!”
胖管事没料到她竟如此刚烈,连忙按住画卷,换上一副假笑,“凌小姐这是做什么?
价格嘛,好商量,好商量……”他哪里是真的想买画,不过是听闻了凌薇的艳名,想借机将人弄到手罢了。
一个没了名气又急需用钱的孤女,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凌薇的目光冷了下来,正欲开口,画舫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只听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听说这里有位画师,一画可值千金,亦可败人运道,不知是哪一位?”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长袍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形颀长,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凤眸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他身后跟着一名面无表情的随从,那随从仅是随意一瞥,胖管事便吓得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冷汗涔涔。
“是……是……‘幽阁’的人……”胖管事声音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幽阁”,帝都最神秘的所在,传闻其阁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手眼通天,连当今圣上都要忌惮三分。
而这位阁主,己经很久没有在帝都掀起任何波澜了。
玄衣男子没有理会瘫软在地的胖管事,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画舫,精准地落在了凌薇的身上。
“是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凌薇的心莫名一跳。
她敢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你就是那个能用画杀人的‘凌灾星’?”
男子缓步走到她面前,拿起桌上的《夏夜流萤图》,缓缓展开。
画卷展开的瞬间,整个画舫仿佛都暗了下来,唯有画中那上百只流萤,散发出或明或暗的微光,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飞出。
最奇特的是,明明是静态的画,众人却仿佛听见了夏夜的风声与虫鸣。
“好画。”
玄衣男子薄唇轻启,只吐出这两个字。
凌薇的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三年来,所有人都只会议论她的画带来了多么可怕的灾祸,却从未有人像他这样,认真地、纯粹地欣赏她的画。
她并不知道,在她展开画卷的那一刻,她手腕上一个无人能看见的、由墨色纹路组成的精巧手镯,黯淡的表面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
那是她的秘密,也是她的诅咒。
这个名为“丹青魂”的手镯是她穿越而来时便带着的。
它能赋予她的画作勾魂摄魄、影响现实的力量,但代价是不断消耗她的生命元气。
唯有她的画获得足够强烈的“赞赏”与“认同”,才能为她补充元气。
这三年来,她得到的只有非议与恐惧,手镯的光芒日益黯淡,她的身体也日渐虚弱。
“这幅画,我买了。”
玄衣男子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光芒,“一千两。”
一千两!
胖管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凌薇也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心中警铃大作。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公子说笑了。”
她收敛心神,声音清冷,“我的画,不祥。”
“哦?”
男子挑眉,“有多不祥?”
“会给买主……带来厄运。”
“那正好。”
男子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我这人,运道向来太好,正愁没处消解。
你的画,很合我的心意。”
他说着,对身后的随从示意。
那随从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两,放在了桌上。
凌薇看着那叠银票,又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男子却没有给她过多思考的时间,他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递给随从,而后转向她,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道:“三日后,城东‘忘忧茶楼’,我有一桩更大的买卖,想和你谈谈。”
他说完,不待凌薇回答,便转身潇洒离去,仿佛笃定了她一定会去。
凌薇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叠足以救弟弟一命的银票,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神秘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买她的画,真的是为了“消解好运”?
还有那桩更大的买卖,又是什么?
她隐隐觉得,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而旋涡的中心,就是这个俊美得如同妖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