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中的义庄,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阴森。
冰冷的雨水顺着屋檐的破洞滴落,在地上积起一滩滩水洼,倒映着烛火摇曳的惨淡光芒。
李麻子和王把头显然不愿在这种地方多待,将尸体往停尸床上一扔,便借口要去向府尹大人复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临走前,王把头还特意警告了沈辞一句:“小子,别耍什么花样,老老实实把尸身清理干净,明早就入殓!
听见没有?”
偌大的义庄,瞬间只剩下沈辞,以及躺在冰冷石床上,那具穿着嫁衣的年轻女尸。
“吱呀——”一阵阴风从门缝里灌了进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将沈辞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沈辞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缓缓地关上义庄的大门,插上门栓,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仵作。
当他独自面对一具等待真相的尸体时,前世首席法医的冷静、专注与职业本能,便如潮水般回归。
他端来一盆清水,拧干麻布,开始仔细地为新娘清理身上的污渍。
他的动作轻柔而专业,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严谨。
当他清理到新娘的面部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用食指轻轻拨开新娘的嘴唇,一股混杂着水草的腥味立刻传来。
他凑近一看,只见新娘的口鼻深处,果然堵塞着几缕细小的、己经有些腐烂的绿色水草!
这个发现,让沈辞的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
口鼻中有水草,这是典型的“生前入水”的特征!
证明她在被投入井中的时候,还有呼吸,还在本能地挣扎,从而将井水和水草吸入了呼吸道。
这彻底推翻了王把头所谓的“投井时磕碰到井壁致死”的荒谬结论!
她是被人打晕后,活活淹死在井里的!
沈辞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王把头不是看不出这些,他只是不想看,或者说,不敢看。
他压下心中的怒火,继续检查。
当他解开那件被水浸透的繁复嫁衣,准备清理身体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嫁衣内衬的一个硬物。
他心中一动,仔细摸索,发现在嫁衣靠近心口位置的夹层里,针脚似乎有些不同。
他用随身携带的小刀片,小心翼翼地挑开缝线。
夹层之内,并非什么暗器或信物,而是一块用金线精心绣成的小小图案。
图案绣的不是鸳鸯,不是龙凤,而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烨”字。
烨,光辉灿烂之意。
这个字,显然不是新郎官汪大公子的名字。
汪大公子,单名一个“帆”字。
一个待嫁新娘,却在嫁衣的夹层里,用最珍贵的金线,绣下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这背后隐藏的,是一段怎样不为人知的感情纠葛?
这会是她招来杀身之祸的原因吗?
深夜的义庄,死一般的寂静。
沈辞独自站在冰冷的尸体旁,手中捏着那块绣着“烨”字的衣角,脑中思绪万千。
前世,他信奉的是证据和真相。
但在这个时代,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
权力可以轻易地扭曲真相,将谋杀定义为自尽。
一个油滑的老吏,一个粗暴的捕头,就能决定一个冤魂的命运。
他该怎么办?
现在就冲出去,拿着这些证据,去府尹面前,去京兆尹面前,去敲那登闻鼓?
不。
他只会得到一个“咆哮公堂”的罪名,然后被乱棍打死。
而这些他好不容易发现的证据,也会被王把头他们轻而易举地销毁。
在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时代,真相,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它甚至不如一张草纸来得有分量。
沈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中那团源自前世的火焰,被现实的冰水浇得几乎快要熄灭。
但他终究没有让它熄灭。
他不能。
他小心翼翼地,用刀片将那块绣着“烨”字的衣角完整地割了下来,贴身藏好。
然后,他又用油纸,将从新娘指甲缝里、以及门槛泥土中收集到的所有青黑色粉末,分门别类地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