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恰逢外事长老吴德刚处理完事务，正端着杯粗茶歇息。
“干什么去了？
一股子甜腻味。”
吴德长老皱了皱鼻子，他年纪约莫五十，面容清瘦，眼神锐利，最不喜弟子偷懒贪嘴。
三角眼弟子赶紧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赔着笑上前：“长老，刚去巡查地盘，碰上个不懂规矩的流民女子，竟敢在破庙口私设摊档。”
“哦？
赶走便是。”
吴德不以为意，流民挣扎求生的花样他见多了。
“是是是，本来要砸了她的摊子，”三角眼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将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油纸包递上，“但那女子还算识相，说是特地做了这点心，孝敬您老的。”
吴德本想挥手打发，但油纸包散出的那股清甜不腻、混合着莲子与百合特有清香的气息，让他到了嘴边的话顿了顿。
他瞥了一眼，那点心洁白细腻，形态雅致，不像流民能做出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语气稍缓。
“说是叫…莲子百合糕。
弟子们己…己试过，没毒，味道…确实古怪。”
三角眼不敢说好吃，只含糊其辞。
吴德狐疑地拿起一小块，放入口中。
口感细腻清润，莲子粉糯，百合脆嫩，蜂蜜的甜润恰到好处，完全不是市面上那些甜得发腻或干硬粗粝的点心可比。
更难得的是，那点微妙的苦味回甘，竟有点贴合他修炼的内功心法里所说的“清心”之意？
他不动声色，又捏起一块，细细品尝。
三角眼弟子察言观色，趁机将林小满的提议说了出来：“…那女子说，愿每日专为门内制作三份此类定制甜品，只求能暂时留下摊位，也好筹措租金…您看…每日三份？”
吴德动作一顿，瞥了弟子一眼，“她倒会做生意。”
他沉吟片刻。
那点心的味道确实别具一格，门主和几位内门师兄或许也会喜欢。
若真能每日得些新鲜花样，比起一次性搜刮几百文钱，似乎更为长远。
至于那摊位，留在眼皮子底下，量她也翻不出浪花。
“罢了。”
吴德放下茶杯，做出决定，“告诉她，摊位可以暂留。
每日巳时，将三份点心送至此处，需日日花样不同，且需用食盒装好，不得敷衍。
若门内有宴饮或待客之需，她需随传随到，不得有误。
若有一次延误或品质不佳，严惩不待！”
“是！
长老英明！”
三角眼弟子松了口气，连忙应下，心里琢磨着以后每天都能蹭点好吃的，美滋滋。
“还有，”吴德补充道，眼神锐利，“盯紧点，看看她还有什么别的手艺，和什么人来往。”
“弟子明白！”
…破庙这边，林小满忐忑不安地等着“判决”。
流民们也没散，都围在周围，气氛压抑。
那点红糖发糕带来的短暂甜蜜早己被现实的焦虑冲散。
终于，看到三角眼弟子去而复返，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喂！
算你走运！”
三角眼弟子这次没再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姿态依旧拿得极高，“我们吴长老大发慈悲，准了你的请求！
但规矩得说清楚！”
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长老的语气：“每日巳时，需将三份新鲜不同的点心，用好食盒装好，送至门派据点！
需日日花样不同，不得重样，不得敷衍！
若门内有时需你上门制作甜品，必须随传随到，不得延误！
听明白了没有？
若有一次做不到，你这摊子，连同你这个人，都没好果子吃！”
林小满听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赶紧应道：“明白！
多谢长老！
多谢大哥通传！
小女子一定尽心尽力！”
三角眼满意地点点头，又压低声音：“哎，那个…明天做什么？
还是今天这个？”
林小满立刻领会：“大哥放心，明日定做新的花样，保管让长老和各位大哥满意。”
“嗯，懂事！”
三角眼这才真正笑了，背着手走了。
消息传开，流民们也都松了口气，看向林小满的眼神更多了几分依赖和感激。
这摊位保住了，他们就还能有机会换到那不可思议的甜食。
林小满却不敢放松。
每日三份不重样？
随传随到？
这压力不小。
但总算争取到了喘息之机和合法的摊位经营权（虽然是临时的）。
她看着周围眼巴巴的流民，想起之前的承诺，扬声道：“各位父老，摊位能留下，也多亏大家刚才相助。
我说话算话，以后每日，除了供给两仪门的份额，我会用成本价，最多做十个‘平价甜馒头’，给大家换！
只是需要大家帮忙凑些粗面杂粮，我也确实没多少本钱。”
流民们闻言，顿时激动起来。
成本价！
十个！
虽然少，但有了明确的盼头！
当下就有人表示家里还有藏着的豆子，有人说明天一早就去挖野菜根换来换。
秩序，在微小的希望中，慢慢重建。
林小满开始收拾狼藉的摊位，心里盘算着明天做什么，食材从哪里来，食盒又去哪里解决…千头万绪。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磨磨蹭蹭地靠近。
是那个树后的灰衣少年。
他依旧紧绷着脸，手里紧握着那根木棍，但眼神里的野性和警惕似乎退去了一些，多了些犹豫和挣扎。
他站在几步开外，不再靠近。
林小满停下动作，看着他。
这孩子看起来饿得不轻，衣服比流民好不了多少，但身手似乎很灵活。
两人对视了片刻，少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我能帮你。”
林小没说话，静静等着。
“劈柴，挑水，洗碗，跑腿…我都能干。”
少年语速加快，眼神努力保持镇定，却不自觉地瞟向摊位上残留的一点饼渣，“不要工钱…管饱就行。
我…我想学做那个。”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但很清晰。
林小满有些意外。
她想学做甜品？
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学这个？
“为什么想学这个？”
她问。
少年沉默了一下，低声道：“饿怕了。
有了手艺，…或许能一首吃饱。”
这个理由简单，首接，却无比真实。
林小满看着他。
他眼神虽然复杂，有警惕有倔强，却没有奸猾之色。
她确实需要帮手，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尤其是还要应付两仪门的需求。
这孩子看起来机灵，手脚也利落。
“你叫什么名字？
哪里人？”
她又问。
少年抿了抿嘴：“…没有名字。
别人都叫我阿丑。”
他显然不愿多提来历。
林小满不再追问。
在这世道，谁没点过去。
“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多是粗活，而且…可能会得罪两仪门的人，你不怕？”
阿丑听到“两仪门”，眼底闪过一丝林小满熟悉的厌恶，但他摇了摇头：“不怕。
有口吃的就行。”
林小满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好。
那你留下试试。
先帮我把这些家伙什洗刷干净。
记住，我这里规矩不多，但手脚要干净，不能偷奸耍滑，更不能动烤箱…就是那个铁盒子，没有我允许，谁也不准碰。”
阿丑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是终于找到了栖木的倦鸟，立刻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他动作麻利地放下木棍，卷起破旧的袖子，拿起林小满和面用的破瓦罐和树枝，跑到庙旁积雨的水洼边，仔细地刷洗起来，动作竟十分熟练有力。
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
有个帮手，总是好的。
她开始准备第二天要交给两仪门的点心。
材料有限，她只能用今天换来的杂粮豆面和那点珍贵的蜂蜜，尝试做点简单的蒸糕（假装是烤的），又小心地加入一点捣碎的干枣增加甜味。
她让阿丑学着帮忙筛面，告诉他什么样的力度不容易扬起面粉，又教他如何将干枣肉捣成细腻的枣泥。
阿丑学得极其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模仿着她的力道和节奏。
他虽然瘦，但力气不小，干活也很专注。
“这样…行吗？”
他有些紧张地将筛好的面递给林小满看。
“不错。”
林小满点点头，“以后这筛面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阿丑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虽然很快又绷紧了脸，但眼里的光亮藏不住。
破庙里，火光摇曳，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忙碌着，食物的香气再次慢慢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冬日的寒冷和世道的严酷。
林小满看着阿丑认真捣枣泥的侧脸，心里默默盘算。
两仪门的危机暂解，有了个帮手，摊位也算立住了。
但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电量显示又掉了一格，食材来源不稳定，两仪门的需求像个不定时炸弹…还有这个突然出现的阿丑，他到底是谁？
为何对两仪门抱有那般明显的恨意？
她甩甩头，不再多想。
无论怎样，先活下去，走下去。
只要这“乾坤烤炉”还能转，只要这做甜品的手还没废，总能有办法。
她将调好的面糊倒入烤盘，再次启动了烤箱。
嗡鸣声起，代表着希望，也预示着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