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午市惊雷“哎哟，这浇头不要钱啊？齁死人了！”尖利的女声像指甲刮过黑板，
穿透了“老味道面馆”午市特有的那种嘈杂暖香。我正给靠窗那桌端蒜泥白肉，
闻声眼皮都没抬。这种腔调，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听见。出自同一桌客人——那三位大姐。
她们一小时前进来，只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九块。然后，其中一位烫着羊毛卷的，
扭着腰肢走到自助浇头区，
毫不客气地舀了冒尖四大碟：红烧大排、雪菜肉丝、辣肉丁、酸豆角。碟子堆得小山似的，
几乎看不见下面的面条。这还不够。她们从那个堪比哆啦A梦百宝袋的巨型妈咪包里，
掏出四个保温饭盒，打开，里面是家里带来的米饭和菜。三个女人，
四个看起来五六岁到七八岁不等的孩子，顿时埋头分食，吃得呼哧作响，
活像一群刚下战场的饥民。孩子们追逐打闹，尖叫笑骂，把面条吸得汤汁飞溅，
脚丫子沾着泥，毫不客气地踩在刚擦干净的卡座上。“妈妈！我还要那个黑黑的肉！
”一个胖小子挥舞着油乎乎的手。“自己去拿！多拿点！反正免费的！”羊毛卷头也不抬，
嗦着面条含糊地指挥。胖小子蹦下来，几乎是小跑着冲向浇头区，踮起脚，
手里的碟子刮走最后几块浓油赤酱的红烧大排。正在添浇头的帮工刘姨张了张嘴，看向我，
眼神里全是憋屈。我冲她微微摇头。忍。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得碰上。
这周已经是第三波了。这条美食街在小红书和抖音上莫名其妙火了之后，
就冒出来一堆“探店博主”和“省钱达人”，各种钻空子、找茬子，变着法儿的白嫖。
隔壁麻辣烫的孙老板前天刚被一个吃出“钢丝球”的投诉讹走了五百，
大前天街尾的甜品店因为“分量不足”被刷了一星差评，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我这家“老味道”，是爹妈传下来的，开了小三十年，靠的就是真材实料和口碑。
一块“诚信经营”的匾额在收银台后面挂了十几年，网上评分一直稳在4.9。我不能急，
不能因为这几颗老鼠屎，坏了几十年的老汤。但那桌的动静越来越大。孩子摔了一个勺子，
没人捡。酸豆角掉了一地，没人管。那个羊毛卷甚至又起身，
把她面前那个已经空了的辣肉丁碟子再次添满。“啧。”离他们最近的一对情侣，
没吃完就皱着眉结账走了。另一桌带着老母亲来吃饭的中年男人，几次朝那边侧目，
最终忍无可忍：“老板！能不能管管？吵得头昏，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我深吸一口气，
知道不能再忍了。赔着笑送走那对情侣，又给中年男人那桌送了两瓶冰饮料道歉。然后，
我整理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可亲，朝那桌“热闹非凡”的席位走去。
二、交锋与录像“几位大姐，打扰一下。”我声音放得缓，“咱们这个自助浇头呢，
是按份例，原则上是一碗面配一份的。您看这……孩子们要吃，我理解，
但咱是不是也适当考虑一下其他客人？”话音还没落，
那个烫着羊毛卷的女人“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柳眉倒竖：“哟！老板你什么意思？
门口写了‘一碗面只能配一份浇头’吗？你写了吗？没写就是无限量！
我们带孩子吃口饭怎么了？孩子能吃是福气！你开饭店的还怕人吃啊？”她语速极快，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旁边那个穿红裙子的立刻帮腔，手机不知何时已经举了起来，
摄像头对着我：“就是！看不起我们带孩子的？我们出来吃顿饭容易吗？孩子闹点怎么了？
哪个孩子不闹？你这老板怎么一点爱心都没有！”第三个女人没说话，
只是飞快地把自家孩子往怀里揽了揽，做出一个防护的姿势，好像我要冲上去打人一样。
我心里那点火苗“噌”地就窜起来了，但脸上还绷着笑：“您别激动，不是这个意思。
主要是浇头成本也高，您这都加了四轮了……而且孩子们这跑来跑去的，不安全，
也影响别人……”“影响谁了？谁被影响了？你叫他站出来我看看！”羊毛卷嗓门更高了，
几乎是在尖叫，“哦！我明白了！你就是看我们只点了一碗面，嫌我们消费少了是吧？
狗眼看人低！开不起店就别开！姐妹们，录下来！都录下来！
让大家看看这黑心老板怎么欺辱我们带娃的妈妈！”红裙子的手机镜头几乎要怼到我鼻子上，
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发涩。那个沉默的女人也悄悄掏出了手机。周围几桌客人都安静下来，
看着这边。有鄙夷，有看热闹，也有无奈。我知道，跟这种人，道理是讲不通了。
她们就是冲着闹事来的，或者说是靠着这套撒泼打滚的流程，不知道已经白嫖了多少家店。
“行，”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声音冷下来，“浇头钱不算了。几位吃完请便吧。
以后‘老味道’小庙，接待不起您这样的大佛。”“哟呵！赶客啊！大家快看啊！
老板赶客了！”羊毛卷像是拿到了确凿罪证，兴奋地对着手机镜头喊叫，
“九块钱的面条还想吃出满汉全席的待遇啊？做梦呢！孩子吃点浇头都要甩脸子，
这种黑店迟早倒闭！”我懒得再废话，转身就走。
后背能感觉到那冰凉的、充满恶意的镜头一直追着我。她们又磨蹭了十几分钟，
终于把那堆分食殆尽的碗碟推开，领着孩子，趾高气扬地走了。留下满桌狼藉，
地上黏糊糊的汤汁和米粒，还有周围客人投来的复杂目光。三、风暴降临那天晚上打烊，
我清理完店铺，打开大众点评后台。一条新鲜出炉的一星评价，配着小作文，
赫然挂在最顶端。用户ID：“宝贝妈咪乐乐淘”。标题：“震惊！
本市著名面馆竟如此欺辱带娃母亲！良心何在！”内容极尽煽动之能事，
把我们塑造成一个嫌贫爱富、欺凌弱小的黑心店家，
而她们则是勤俭持家、却被无良老板羞辱的可怜妈妈。
文案最后还@了几个本地的民生爆料号和网红大V。下面配着一段精心剪辑过的视频。
视频里，只有我冷着脸说“以后‘老味道’小庙，接待不起您这样的大佛”的那一段，
以及她们孩子茫然无措的脸和满桌的“寒酸”。
前面她们疯狂添加浇头、孩子吵闹奔跑、以及我最初客气劝阻的画面，全被剪得一干二净。
颠倒是非，断章取义。我气得手指发凉，直接点了个举报。平台回复倒是快：“经核查，
暂未发现该评价存在违规。”行，玩这套。接下来的两天，
我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网络暴力。那条差评被几个本地营销号一转，
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三妈带四娃吃面遭驱赶，人性沦丧！》《九块钱的面不配吃浇头？
老板的嘴脸吓哭孩子！》。我的电话被打爆了，全是辱骂。“狗老板死全家！
”“祝你店早点倒闭！”“这种人怎么不去死！”甚至有人扬言要给我寄花圈。
店里的评分像坐了过山车，直线俯冲。从4.9掉到4.3，再到3.8，最后稳在3.2。
红色的大众点评APP图标，好像都在滴血。店里客流锐减。常来的老主顾欲言又止，
最终叹口气，打包带走。偶尔有陌生客人探头进来，看看冷清的店面，又看看手机，
交头接耳一番，转身就走。第三天中午，整整两个小时，一笔生意都没有。
刘姨坐在空荡荡的店里摘芹菜，摘着摘着就抹起眼泪：“小东家，这……这还能干下去吗？
老王厨师说对面街的馆子问他去不去……”我站在门口，
看着外面阳光灿烂、人流如织的美食街，只觉得浑身发冷。这家店，
是我爸一根面一根面抻出来的，是我妈一碟浇头一碟浇头炒出来的。
从我记事起就在这儿闻着香味长大。它养活了我们家，养活了刘姨、老王他们好几家人。
现在，要毁在几个泼妇手里？我不甘心。四、绝地反击我回到柜台后面，打开电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