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晚风裹着柏油路面的余温,灌进 “云顶世家” 的保安亭时,
沈舟刚把最后一张十元纸币塞进铁盒。铁盒上贴着三张泛黄的便利贴,
“学费:还差 2000”“妈的药费:1500”“生活费:300”,字迹被反复涂抹,
边角卷了毛。他靠在冰凉的铁皮柜上,摸出怀里的《金融学原理》,封面被汗水浸得发皱。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室友发来的消息:“沈舟,下周就要交学费了,辅导员又催了。
”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最终只回了个 “嗯” 字。夜里十一点,
换班的老张打着哈欠走来:“小沈,12 栋那边灌木丛多,巡逻时多看两眼,
昨天有业主丢了只猫。” 沈舟点点头,抓起手电和橡胶棍往外走。
小区里的路灯是暖黄色的,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保安制服的肩章蹭过墙壁,
发出细碎的声响。手电的光束扫过 3 号楼下的冬青丛时,一道反光晃了眼。沈舟蹲下身,
拨开沾着露水的枝叶,一个黑色证件夹躺在泥土里,边缘嵌着的碎钻掉了两颗,
显得有些落魄。他捡起来擦了擦,打开的瞬间,一张身份证滑了出来。
照片上的女人眉眼弯弯,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是沈舟在高中课本封面上见过的苏清颜 —— 三年前红透半边天的小花,
后来因为 “耍大牌骂助理” 的丑闻,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证件夹的夹层里还藏着张便签,
娟秀的字迹晕着水痕:“别回头,往前走。”沈舟的指腹摩挲着便签纸,
突然想起昨天在超市货架上看到的娱乐杂志,封面是苏清颜的复出新闻,
配文刺眼:“劣迹艺人想圈钱?” 他把证件夹塞进制服内袋,那里贴着皮肤,
能感受到碎钻的棱角,像某种隐秘的信号。回到岗亭时,铁盒里的硬币硌得慌。
沈舟把证件夹锁进抽屉,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人这辈子,
总得帮别人搭把手,说不定哪天自己就掉坑里了。” 他拿出手机,
在备忘录里写下:“12 栋业主,苏清颜,证件夹待还。”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沈舟正在写交接记录,就听见岗亭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去,
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晨光里,鸭舌帽压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您好,请问…… 有没有捡到一个黑色证件夹?
”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
沈舟刚要起身拿抽屉里的证件夹,就听见刺耳的刹车声。四五辆黑色轿车横在小区门口,
一群举着相机的人蜂拥而下,镜头像黑洞一样对准女人:“苏清颜!你是不是住在这里?
”“网传你被富商包养是真的吗?”“当年耍大牌的事是真的吗?”女人瞬间脸色煞白,
踉跄着往后退,帽檐掉在地上,露出一头凌乱的长卷发。沈舟几乎是本能地冲出去,
侧身挡在她身前,橡胶棍横在胸前:“小区业主隐私受保护,再闯我立刻报警。
”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少年人少见的沉毅。狗仔们被他的气势镇住,
又忌惮小区的安保规定,嘴里骂骂咧咧地往前凑:“小子,别多管闲事,这是公众人物!
”“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拍!”沈舟没动,后背能感受到女人的颤抖。
他想起昨晚那张 “别回头” 的便签,突然觉得眼前这双泛红的眼睛,
和身份证上的笑容判若两人。“要么离开,要么我现在报警。” 他掏出手机,
屏幕亮着报警界面。僵持了半分钟,带头的狗仔啐了口唾沫:“算你狠。
”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退了回去,轿车扬尘而去。岗亭里的风扇嗡嗡转着,
沈舟递过纸巾:“没事了。” 女人接过纸巾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凉得像块玉。
她摘下口罩道谢,沈舟这才看清她眼下的青黑,比身份证上憔悴了太多,
左眼角还有颗细小的泪痣。“我叫苏清颜,住在 12 栋。” 她从包里拿出一瓶冰豆浆,
塞进他手里,“谢谢你,沈…… 沈保安。” 她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工牌上,“沈舟。
”沈舟的耳尖莫名发烫,把证件夹递过去:“昨晚巡逻捡到的,里面的便签还在。
” 苏清颜接过证件夹的瞬间,手指明显顿了顿,低头把便签塞回夹层时,
他看见她的肩膀微微耸动。“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
“那个…… 你的豆浆,要记得喝。”沈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 12 栋的拐角,
才发现豆浆瓶上还印着卡通图案,是她当年主演的校园剧里的角色。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在心里最涩的地方漾开一圈涟漪。苏清颜开始常来岗亭。有时是清晨,
提着一笼刚蒸好的虾饺,说 “家里做多了”;有时是傍晚,抱着一盆开得正好的月季,
说 “阳台放不下了”。她话不多,总是坐在岗亭外的长椅上,看着沈舟登记访客信息,
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头发。沈舟发现她很怕吵闹。有次小区里的小孩哭着追闹,
她立刻攥紧袖口,直到小孩跑远才松开,指节泛着白。他特意跟物业说了声,
让保安巡逻时多留意,别让小孩在 12 栋附近喧哗。老张看出了端倪,
拍着他的肩膀打趣:“小沈,12 栋那业主对你有意思啊?” 沈舟的脸瞬间红了,
低头整理登记表:“张队,别瞎说,人家就是感谢我帮她挡狗仔。”“我活了四十多年,
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老张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她那样的人,
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沈舟的笔顿了顿,没说话。他知道老张说的是实话,
保安亭的铁皮顶,怎么可能撑得起星光熠熠的过去。七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沈舟值夜班,闪电划破夜空时,他正巡逻到 12 栋楼下。
突然听见 “哐当” 一声巨响,阳台的花盆坠落,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他冲过去时,
正看见苏清颜站在客厅门口,脸色惨白地抱着一个白色药瓶,雨水打湿了她的连衣裙,
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小心玻璃。” 沈舟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钻进鼻腔。他弯腰收拾碎瓷片时,
瞥见药瓶上的标签 ——“盐酸丁螺环酮片”,治疗焦虑症的药。苏清颜突然蹲在地上,
肩膀不停发抖。沈舟的动作顿住,手里的碎瓷片硌得掌心疼。“三年前,我妈得了癌症,
急需手术费。” 她的声音混着雨声,轻得像叹息,“公司老板说,只要我陪他一晚,
就给我资源。我拒绝了,第二天‘耍大牌’的黑料就铺天盖地。”沈舟没说话,
默默把碎瓷片放进塑料袋。他想起那些铺天盖地的新闻,
想起网友骂她 “忘恩负义”“德不配位”,原来真相藏在这样狼狈的暴雨夜里。
“助理收了钱作伪证,李曼 —— 我的经纪人,转头就把我推出去挡枪。
” 苏清颜抬起头,脸上全是雨水和泪水,“我妈看到新闻后病情恶化,没等到手术就走了。
我爸说我丢了家里的脸,跟我断绝了关系。”沈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他想起自己高二那年,父亲车祸去世,母亲瘫痪在床,他也是这样,
在暴雨夜里抱着母亲的药瓶,觉得天塌下来了。“都会好起来的。” 他递过伞,
“下次有危险,按门口的紧急呼叫器,我在岗亭随时能收到。”苏清颜接过伞,
看着他冲进雨里的背影,突然喊了声:“沈舟!” 他回头时,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滴,
模糊了眉眼。“你的外套……”“不用还了,我还有。” 他挥挥手,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岗亭,沈舟发现外套口袋里有张便签,上面是苏清颜的字迹:“谢谢你,
愿意听我说这些。” 他把便签放进铁盒,和那些写着费用的便利贴放在一起,
突然觉得这个铁盒里,装的不只是钱,还有些更重的东西。
沈舟开始帮苏清颜打理阳台的花草。每周三下午没课,他就带着园艺剪去 12 栋,
苏清颜会提前泡好柠檬茶,不加糖,是他上次随口提过的喜好。阳台摆满了各色月季,
红的、粉的、黄的,唯独角落里的白月季开得最盛。“这是我妈最喜欢的花。
” 苏清颜蹲在花盆前,指尖拂过花瓣,“她以前是芭蕾舞演员,每次演出结束,
我爸都会送她一束白月季。”沈舟的剪子顿了顿:“我妈也喜欢花,就是家里条件不好,
只能种点太阳花。” 苏清颜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太阳花也很好啊,耐旱,
还总朝着太阳开。”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们身上,月季的香气混着柠檬茶的味道,
把沉默都泡得温柔。苏清颜说起以前拍戏的趣事:“我拍第一部戏时,连哭戏都不会,
导演骂我是木头,我躲在厕所里哭了半天,结果把隐形眼镜哭掉了。”沈舟忍不住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轻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后来呢?”“后来我就对着镜子练,
练到眼睛肿得像桃子,终于哭出来了。” 她的笑容突然淡了下去,“现在想想,
那时候虽然累,却比现在踏实。”沈舟没接话,默默修剪着枯枝。
他知道她的 “不踏实” 是什么 —— 是被背叛的恐惧,是对未来的迷茫,
是藏在药瓶后的焦虑。他想起自己每次拿到工资,都会先给母亲打视频电话,
看着母亲笑着说 “药够吃”,才觉得踏实。原来不管是星光熠熠的女星,
还是满身灰尘的保安,想要的踏实都一样。有次沈舟剪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
是辅导员打来的,催他交学费。他走到阳台角落接电话,语气放得很低:“老师,
我再想想办法,下周一定交。” 挂了电话,他转身就撞见苏清颜站在身后,
手里还端着柠檬茶。“学费的事,很为难吗?” 她的眼神里带着担忧。沈舟的耳尖红了,
挠挠头:“没事,我再兼份职就够了。” 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窘迫,
就像他不想让同学知道自己在当保安一样。苏清颜没再问,
只是把柠檬茶递给他:“先喝点水吧,别中暑了。” 那天沈舟离开时,
她塞给他一个保温袋,里面是刚烤的曲奇饼干:“我第一次烤,不知道好不好吃。
”回到宿舍,沈舟打开保温袋,发现里面除了饼干,还有一张银行卡,
附带着便签:“密码是你的生日,我查过你的入职信息。这不是施舍,是我借你的,
等你毕业赚钱了再还我。”沈舟的手指攥着银行卡,冰凉的塑料硌得掌心疼。
他想起老张说的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想起自己洗得发白的衬衫,
想起苏清颜阳台上开得正好的白月季,突然觉得这张银行卡像道鸿沟,把他和她隔在了两边。
他把银行卡放进铁盒,和那张 “别回头” 的便签放在一起。夜里躺在床上,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拿出手机搜苏清颜的名字,跳出的还是三年前的黑料。
他点开一条一条看,看到有人骂她 “活该”“报应”,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七夕那天,
沈舟发了工资,扣除给母亲买药的钱,还剩八百块。他揣着钱去了花店,白月季刚上市,
要五十块一束。老板笑着说:“小伙子,送女朋友的吧?这花象征着纯洁的爱。
” 沈舟的耳尖红了,没说话,付了钱抱着花往外走。傍晚他值夜班,苏清颜果然来了,
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今天七夕,买多了一个蛋糕。” 沈舟接过蛋糕,犹豫了半天,
还是把藏在身后的白月季递过去:“给你的。”苏清颜愣住了,看着他耳尖的红,突然笑了,
眼里闪着泪光:“这是我三年来收到的第一束花。” 她接过花,指尖拂过花瓣,“谢谢你,
沈舟。”“清颜,” 沈舟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我…… 我喜欢你。
不是因为你是明星,就是因为你是苏清颜。” 他怕她误会,急忙补充,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就是想告诉你,以后我想护着你。”苏清颜突然扑进他怀里,
哭得肩膀发抖。沈舟的身体僵住,手悬在半空,不敢抱她,又舍不得推开。
她的头发蹭过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和那天暴雨夜里一样。“沈舟,
” 她埋在他怀里,声音哽咽,“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沈舟慢慢抬手,轻轻抱住她的背,
动作小心翼翼,像抱着易碎的珍宝。“以后我每天都让你开心。”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却无比坚定。岗亭里的风扇嗡嗡转着,蛋糕盒放在桌上,还没打开。
苏清颜靠在沈舟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我以前总觉得,
‘别回头’是说不能回头看过去,现在才知道,是不能回头看那些伤害我的人。
” 她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沈舟,你愿意跟我一起往前走吗?”沈舟点头,
用力得像要把脖子晃断。他拿出手机,把屏保换成了那束白月季,
又把苏清颜的号码备注改成 “清颜”,前面加了个星星符号,和母亲的号码放在一起。
那天晚上,苏清颜在岗亭待到很晚,跟他说她以前的事,说她第一次拍戏时的紧张,
说她妈妈做的红烧肉有多香,说她其实怕黑,晚上睡觉要开着小夜灯。沈舟认真地听着,
把每句话都记在心里,像记金融公式一样仔细。快十二点时,苏清颜要回去了,
沈舟送她到 12 栋楼下。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叠在一起。
“明天我帮你打理月季。” 沈舟说。“好。” 苏清颜笑着点头,“我给你做虾饺。
”沈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转身往岗亭走。夜里的风很凉,他却觉得浑身发烫,
像揣着个小太阳。他摸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妈,我遇到一个很好的人,等我毕业,
带她回去看你。”没过多久,母亲回了消息:“好啊,妈等着。” 沈舟看着消息,
突然觉得那些压在肩上的重担,好像轻了很多。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能让灰暗的日子,
都变得亮起来。沈舟和苏清颜的秘密约会,持续了一个月。他会在夜班结束后,
陪她去早市买新鲜的薄荷,她说薄荷泡水能缓解焦虑;苏清颜则会在他考试前,
给他准备写满公式的便利贴,贴在他的课本上。他们会躲在顶楼露台吃火锅,苏清颜怕辣,
却硬要蘸辣椒碟,辣得眼泪直流;沈舟会帮她剥虾,把虾尾放进她碗里,像照顾小孩一样。
有次苏清颜说想看电影,沈舟买不起电影院的票,就在岗亭里用旧电脑放她以前的电影,
她笑着说 “那时候演技好差”,他却说 “很好看”。沈舟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