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未亮,陈默便早早做完手头的活计,匆匆赶往位于外门山腰的传功堂。
巨大的讲堂内早己人头攒动,他依着规矩,在最后排找了个角落的蒲团坐下,屏息凝神。
钟声清鸣,一位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神色淡然的年轻修士走上讲台。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众多渴望而懵懂的面孔,并未立刻开讲,而是先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师弟,有缘于此听讲,甚好。
我姓柳,双名文风,忝为内门丹霞峰弟子,奉执事长老之命,今日由我为大家讲解《基础引气诀》前三层关窍。”
他语速平缓,带着一丝内门弟子特有的疏离与矜持,却并无太多倨傲之色。
“道途漫漫,非一蹴而就。
引气入体,乃万法之基,根基不牢,地动山摇。
望诸位静心凝神,仔细听讲,能领悟多少,皆看各自缘法造化。”
这简短的自我介绍和开场白,让原本有些嘈杂的讲堂迅速安静下来。
所有杂役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眼神热切地望向台上。
对陈默而言,“柳文风”这个名字和“丹霞峰”这个地名,代表着他所能接触到的、高高在上的内门精英,让他心中既敬畏,又充满了向往。
柳师兄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径首开讲:“夫引气者,乃纳天地之灵,淬体炼神之始。
首在感气,意守丹田,神思冥冥,引灵入体,循经导脉…”台上柳师兄的声音平稳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敲打在陈默的心上。
他听得极其认真,几乎将每一个音节都刻进脑子里。
关于“意守丹田”、“神思冥冥”的状态,他结合自己之前偷偷摸索的经验,隐隐有所感悟,觉得前方似乎亮起了一丝微光。
然而,当柳师兄开始讲解具体的经脉名称、穴位位置以及灵气运转的细微关窍时,陈默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灵气过膻中,转气海,需意沉紫府,不可妄行督脉…膻中”、“气海”、“紫府”、“督脉”… 这些词汇对他而言,如同天书!
他只知道大概是身体的某些部位,但具体在哪里?
如何“意沉”?
“不可妄行”又是何等感觉?
他焦急地试图将听到的声音与怀里那本《基础引气诀》上的文字对应起来,但书上的字在他眼里就是一团团毫无意义的墨迹,他根本不知道哪个字发什么音,代表什么意思。
讲座持续了一个时辰。
柳师兄讲得深入浅出,条理清晰,但对陈默而言,他感觉自己像抓住了一些飘渺的雾气,但更核心、更具体的东西,却因为文字的隔阂,从他指缝中溜走了。
周围的弟子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奋笔疾书(杂役中亦有略通文墨者),唯有他,满腔困惑与无力。
散场后,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那一点因听懂基础概念而生的喜悦,早己被巨大的迷茫所淹没。
回到灵兽谷,他依旧闷头干活,但眉宇间的郁结却被细心的韩师兄看在了眼里。
韩师兄是较早一批的杂役,为人还算厚道,偶尔会提点陈默一二。
傍晚歇工时,韩师兄凑过来,低声问道:“陈默,今日去听讲了?
怎地回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可是功法艰深,难以理解?”
陈默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对知识的渴望,苦涩地低声道:“韩师兄…不瞒你说,柳师兄讲的我…我大多听不懂。
那些穴窍、经脉的名字,我…我一个字都不认识。”
他声音越说越低,脸上有些发烫,仿佛承认自己不识字是件极其羞耻的事情。
韩师兄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我倒是忘了这茬。
咱们这些苦出身,能吃饱饭就不易,哪有机会读书识字。
这不怪你。”
他沉吟片刻,道:“宗门虽有传授,但也不会从识字开始教起。
你若真想学,我倒有个笨法子。”
陈默眼睛猛地一亮,急切地看向他。
韩师兄笑了笑:“你每日干完活,若还有精神,便来找我。
我认得几个字,不多,但《基础引气诀》上的大概能认全。
我教你认,你拿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学。
如何?”
陈默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感激和暖流,他连忙躬身行礼:“多谢韩师兄!
陈默…陈默一定用心学!
绝不给师兄丢脸!”
从这天起,陈默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
白日里照料踏云驹,辛苦劳作。
傍晚收工后,他便寻一处僻静角落,拿着那本皱巴巴的《基础引气诀》,借着夕阳或月光,跟着韩师兄,一个字一个字地认,一笔一划地写。
“这念‘气’,呼吸之气,也是灵气之气。”
“这念‘海’,大海的海,气海就是气息汇聚的地方…这念‘守’,守住的意思,意守就是心思要定在那里…”地上铺着细沙,树枝为笔。
每一个字都学得艰难,但他学得无比认真。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在认字,更是在叩开通往道途的第一扇门。
手指磨破了,眼睛看酸了,但他毫不在意。
每当多认识一个字,能勉强将书上的墨团与师兄口中的道音对应起来时,他心中那份因为不识字而产生的巨大迷茫和焦虑,便会消散一分。
道阻且长,但他终于找到了前行的方法,哪怕每一步都踏得如此艰难而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