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十年的白夜。林见鹿那年拿影帝的直播，江临舟是在顶层办公室看的。
百寸投影仪把颁奖礼的光打满整面墙，水晶灯的折射落在林见鹿发梢，金箔纸屑飘下来时，
他每次都会想起十年前深秋的清晨——教学楼下那棵银杏树，
风一吹就落了林见鹿一肩膀的叶子，少年踮着脚往他口袋里塞银杏果，说“舟哥，
这个能入药，治你总头疼的毛病”。
颁奖词最后一句飘进耳朵：“感谢所有让我成为商业符号的人。”江临舟指尖按在遥控器上，
画面瞬间黑了。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风声，手机在茶几上震，
特助发来下周并购案的时间表，密密麻麻的字挤在一起。像他这七年里没日没夜签过的合同。
他划掉通知，手指在通讯录里顿住。有个加密号码，备注是片银杏叶的表情，七年前存的，
从来没敢删，连带着那年林见鹿塞给他的银杏果，现在还在书房抽屉里躺着，
早风干成了个深褐色的小硬块。只是锁屏幕的瞬间，电话响了。陌生号码，归属地横店。
“江总。”那头的声音哑得厉害，还带着点颤，像是刚疼过一轮，
背景里混着仪器的滴答声：“我右手骨折了。”江临舟攥手机的指节发白。
他能想象出林见鹿现在的模样——大概是皱着眉，左手按在右臂上，
像以前每次拍戏受伤那样，明明疼得厉害，却还硬撑着不肯说。七年前分手那天，
林见鹿也是这样，站在出租屋门口，攥着门把的手关节泛白，却说，“我们算了吧，
我不想再当你事业的拖累”。“小陈去米兰看秀了，”林见鹿顿了顿，声音更轻，“剧组说，
两周内得补完动作戏，威亚镜头不能用替身。”“哪家医院？”江临舟扯松领带，
起身往车库走。感应灯亮起来，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车窗上。车钥匙串上挂着枚旧钥匙，
是当年出租屋的，七年了，他没舍得摘。“协和国际部，8楼特护病房。
”电话那头突然换了人，是林见鹿的执行经纪老张，声音急得发飘：“江总！
见鹿他刚打完镇痛针，还在说胡话呢！导演那边催得紧，我实在没辙了才……”“半小时到。
”江临舟挂了电话，而后发动机的轰鸣声把所有犹豫都盖住了。路上他绕去便利店，
买了关东煮。林见鹿以前总说，便利店的萝卜煮得最入味，连汤都要喝干净。病房门推开时，
林见鹿正用左手戳iPad。石膏从手指裹到肘关节，白得晃眼，指尖露在外面，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还是他以前惯有的样子。看见江临舟，
林见鹿手忙脚乱把平板往枕头下塞，动作太急，扯到了伤处，倒抽冷气的声音很轻，
却扎得江临舟心口发紧。“藏什么呢？剧本？还是偷偷玩游戏？”江临舟把西装搭在沙发上，
拎过便利店的袋子，撕开一次性筷子递过去，“刚煮好的，萝卜还热着。
”林见鹿盯着袋子上的logo，突然笑了，嘴角勾起来，
却没到眼底：“江总还记得我爱吃这个。”七年零三个月了。江临舟没接话，
只是把装着萝卜的纸杯递到他左手边。他看见林见鹿左手无名指上有道结痂的划伤，
是上个月拍丛林戏时被树枝划的，当时娱乐新闻还报道过，说“影帝林见鹿敬业，
带伤拍摄”。以前林见鹿连指尖划破个小口，都要举到他眼前撒娇，说“舟哥，
你吹吹就不疼了”，现在整只右臂都打着石膏，却只肯让经纪人间接传话。
“导演要真实反应，”林见鹿用左手捏着萝卜咬了一口，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
“所以威亚断的时候，我没喊停，就想着能一条过。”“真实反应就是从三楼摔下来？
”江临舟抽了张纸巾，替他擦了擦嘴角，动作自然得像过去的七年从未存在过。
“威亚断得刚好，”林见鹿眨了眨眼，睫毛颤了颤，像二十岁那年在话剧社后台，
拉着他的袖子骗他去当观众时的模样，“不然怎么请得动江总来当护工？毕竟现在的江总，
可是连见一面都要提前预约的大人物。”江临舟转身去收拾茶几上的单据。护工。
这两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七年筑起的墙缝里。他看见CT袋里露出来半张医嘱，
上面写着“桡骨粉碎性骨折，避免情绪波动，忌辛辣油腻”，字迹龙飞凤舞，
却看得他心口发沉。林见鹿最爱吃辣，以前两人在出租屋，总买火锅底料煮面条，
辣得林见鹿直淌眼泪，还说越辣越香。林见鹿突然伸手抽走单据，
攥在手里揉成一团：“别看这个，没用。帮我找下《永夜》的剧本，明天编剧要来改戏，
我得提前看看。”剧本散在地毯上，某一页用荧光笔标了大段台词：“我宁愿你永远恨我，
也好过忘记我。”江临舟弯腰去捡，后颈突然碰到冰凉的指尖。是林见鹿的左手，
指腹带着薄茧，是常年握剧本磨出来的。“你怎么长白头发了？”林见鹿飞快缩回手，
语气平得像在说天气，眼神却不敢看他。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快，滴滴答答的，撞在空气里。
江临舟把剧本拍在他枕边，声音有点哑：“记得吃药，我去给你倒杯水。
”倒水时他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个旧相框，里面是张拍立得。
那是一张林见鹿和一只柴犬的合照，柴犬的耳朵耷拉着，林见鹿笑得眼睛都眯了。
那是他们以前养的狗，叫银杏，分手时林见鹿没带走，后来江临舟把它送到了乡下的奶奶家，
去年冬天走了，他没敢告诉林见鹿。第一晚陪夜，江临舟在沙发上处理邮件。林见鹿睡着了，
呼吸很轻，睫毛垂下来，盖住了那双在镜头前总装着深情的眼。凌晨三点，林见鹿突然惊醒，
喘着气，右手下意识往空中抓——这是七年前落下的毛病，那时候他们挤在出租屋看恐怖片，
林见鹿总这样抓他的衣角，说“舟哥，我怕”。江临舟递过温水杯，
声音放轻：“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小时候你带我爬钟楼，
”林见鹿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没擦，“我差点掉下去，
你抓着我的腰带把我拎回来，我还咬了你一口。”是初二的夏天。
江临舟从门卫大爷那儿偷来钟楼的钥匙，两个半大的少年，踩着生锈的铁梯往上爬，
坐在大钟的齿轮上分吃一根绿豆冰。林见鹿探着身子去看楼底下的鸽子，脚一滑，
江临舟伸手抓住他的腰带，把人拎了回来。那时候林见鹿吓得咬破了嘴唇，
血珠蹭在江临舟的校服领口上，红得像颗痣，他还不依不饶，咬了江临舟的胳膊一口，说，
“你怎么不早点拉住我”。“下月十五号，”林见鹿盯着杯底的水纹，“钟楼要拆了，
新闻都报了，说要盖新的商业楼。”江临舟的手指顿了顿。那年他们在钟楼的时针后面，
埋了个铁盒，里面有林见鹿用钢笔写的保证书，歪歪扭扭的字：“江临舟当一辈子大哥，
永远不能丢下林见鹿。”铁盒里还放了两颗银杏果，是林见鹿特意挑的，说，“等我们老了，
就来把它挖出来，看看会不会发芽”。手机亮了，是秘书提醒他明天早上和院线的会议。
“江总，对方已经到公司楼下了，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下。”江临舟把毯子往上拉了拉，
盖住林见鹿打颤的膝盖，声音很轻：“睡吧，拆不了，我已经让人去申请文物保护了。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里漏进来，细细的一道，照见林见鹿的左手，悄悄攥住了他西装的一角，
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第二天江临舟去公司处理事务，回来时带了个保温桶。打开盖子，
是清炖排骨汤，里面放了玉米和胡萝卜，炖得软烂。“阿姨炖的，”江临舟盛了一碗递过去，
“医生说你需要补充营养，这个不油腻，也没放辣。”林见鹿接过碗，用勺子搅了搅，
突然说：“还记得以前我们在出租屋，你第一次给我炖汤吗？把排骨炖成了炭，还说‘没事，
能吃’，结果我吃了一口就吐了。”江临舟笑了，
是这几天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那时候不是没做过嘛，后来不就学会了？
你还说我炖的汤比餐馆的好喝。”“是好喝，”林见鹿喝了一口，眼睛有点红，
“就是太久没喝了。”下午复健师来，林见鹿疼得额头冒汗，却没吭一声。江临舟站在旁边，
看着他左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复健师走后，
江临舟递过毛巾，说“我帮你揉揉胳膊吧，能缓解点酸痛”。他轻轻揉着林见鹿的左肩，
避开受伤的部位。林见鹿的肩膀很薄，能摸到骨头，比以前瘦了不少。“以前你打篮球，
肩膀上全是肌肉，”林见鹿突然开口，“有次你打球崴了脚，我扶你回家，
你还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结果晚上疼得睡不着，偷偷在被子里哼。”“哪有那么夸张，
”江临舟反驳，却想起那时候林见鹿半夜起来，用热毛巾给他敷脚，敷完还说什么，“舟哥，
以后我当医生，专门给你治伤”。结果后来林见鹿没当成医生，成了演员。
晚上林见鹿想看电影，江临舟打开平板，翻到以前他们一起看过的老片子，叫《情书》。
看到藤井树在雪地里喊“你好吗”的时候，林见鹿突然说：“舟哥，
我们那时候也在雪地里堆过雪人，你还把围巾摘下来给雪人围上，结果自己冻感冒了。
”“那不是怕你冷么，”江临舟说，“你穿的太少，围巾给你围了，我就只能给雪人围了。
”林见鹿笑了，笑声很轻，却能让暖意直达心底。江临舟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
这几天的时光，像偷来的一样，美好得不太真实。第三天江临舟带了个画板来。
林见鹿以前爱画画，尤其是速写，
分手前还在出租屋的墙上贴满了他画的江临舟——打球的、工作的、睡觉的，
每一张都带着少年的青春气。“你怎么把这个带来了？”林见鹿看着画板，眼神里满是惊讶。
“在书房找到的，”江临舟把画板放在床头柜上，“你以前总说，画画能让人静下心来，
现在没事，你可以用左手试试。”林见鹿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画笔。
他用左手一笔一划地画着，虽然线条有点歪歪扭扭，却很认真。画的是病房窗外的梧桐树，
叶子已经黄了，飘落在窗台上。“以前你总画我，”江临舟坐在旁边看着，
“有次我问你为什么总画我，你说‘因为舟哥最好看’。”“那时候小，不懂事，
”林见鹿脸有点红，“现在画得没以前好了。”“很好看，”江临舟说，
“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幅画都好看。”下午奶奶打电话来，问江临舟什么时候回家。
江临舟把手机递给林见鹿，说“奶奶一直念叨你，你跟她说几句话”。林见鹿接过手机，
刚叫了声“奶奶”，声音就哽咽了。奶奶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见鹿啊，
你怎么总不回家看看，银杏走的时候还在找你呢”“我给你留了你爱吃的柿饼，
等你好了就来家里拿”。林见鹿一边听一边哭，说：“奶奶，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银杏。
”挂了电话，林见鹿靠在江临舟肩上：“舟哥，我们以前总去奶奶家，
奶奶做的柿饼最好吃了，你还记得吗？”“记得，”江临舟轻轻拍着他的背，
“那时候你一次能吃好几个，奶奶还说你像只小馋猫。”“以后我们还能去奶奶家吗？
”林见鹿问。江临舟愣了一下：“能，等你好了，我们就去看奶奶，吃她做的柿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