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在沈家当了二十年保姆。我第一次去送东西时,大小姐正把追求者的情书折成纸飞机。
她瞟了我一眼:保姆儿子?正好,帮我扔垃圾。后来全校疯传我是她未婚夫。
她把我堵在楼梯间:谣言你传的?我攥着洗到发白的衣角不敢抬头。
她却突然凑近我耳边:要不…坐实它?1我妈在沈家干了二十年。我从没去过沈家。
直到那个周二下午,我妈忘了带哮喘药。我骑着那辆破二手电动车,按地址找到那片别墅区。
保安用探测器绕着我扫了三圈才放行。沈家别墅白得晃眼。大理石柱子高得需要仰头看。
我攥着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袋,站在能照出人影子的桃木地板上,有点挪不动脚。
一个系着围裙的阿姨小跑过来,压低声音:小点声,小姐在客厅。她指了指里面。
我望过去。巨大的落地窗边,一个女孩坐在羊毛地毯上。阳光把她的头发染成浅棕色。
她穿着白色毛衣,浅灰运动裤,身边散落着一堆信封和纸张。
她拿起一张印着爱心的粉红色信纸,看了看。手指灵活地折了几下,变成一只纸飞机。
手一扬,飞机斜斜飞出去,撞在垃圾桶边上,掉了进去。她没什么表情,又拿起下一封。
那是…?我没忍住,问旁边的阿姨。阿姨撇撇嘴:情书呗。每周都一堆,
小姐当垃圾处理。我哦了一声,感觉手里的塑料袋更沉了。
那里面是我妈吃了好几年的便宜药片。女孩在这时抬起头,目光扫过来。像一阵凉风吹过。
她眼睛很亮,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她看了我一眼,
又看向我手里的塑料袋和脚上脏了的旧球鞋。谁?她问,声音清冷冷的。
阿姨赶紧回:张姐的儿子,来送药的。女孩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下巴微扬,
指向那边的垃圾桶。保姆儿子?正好。帮我扔垃圾。她说完就低下头,
继续折她的纸飞机。好像我只是个刚好出现的移动垃圾桶。我走到那个快满出来的垃圾桶边。
把那些被抛弃的心意和纸飞机一点点塞进我拿来的那个塑料袋里。和我妈的药放在一起。
然后拎着它们走了出去。骑上电动车时,风一吹,脖子有点凉。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绷着肩。
2第二次见到沈清歌,是在我们学校。周五,大学公共选修课。我踩着点溜进后排,
尽量不引人注意。教授还没来,教室里闹哄哄的。然后,门口突然静了一下。
不少人抬头往那边看。我也看过去。沈清歌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连衣裙,
背着个看不出牌子的双肩包,站在门口扫视教室。她目光没什么温度,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然后,她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我下意识低下头,假装看摊开的书。脚步声越来越近。
最后停在我旁边的空位。她坐下,放下包,拿出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很贵的钢笔。
全程没看我一眼。好像完全不记得我。也好。我缩了缩身子,尽量离她远点。教授来了,
开始讲课。我有点没法集中精神。旁边坐着这么一个人,很难忽略。她身上有很淡的香味,
说不清是什么味道,有点冷,但挺好闻。她记笔记很认真,手指纤细白皙。下课铃响,
我收拾东西想赶紧走。她忽然合上本子,开口。喂。我愣住,左右看看,
确定她是在叫我。你叫林析?她问,视线落在我书本扉页的名字上。我点头:嗯。
张姨的儿子?…嗯。她像是确认了某件事,拎起包站起来。以后这门课,
帮我占座。她说完就走,没给我拒绝的机会。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半天没反应过来。从那以后,每周五的选修课,她都会准时出现在我占的座位旁。有时来,
有时不来。来了就听课记笔记,不怎么说话。偶尔会问我一句上节课划重点了吗
或者笔记借我看看。我会把笔记递过去,她看完会轻轻说声谢谢。
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比第一次好听多了。有次我忘了带笔,踌躇着怎么跟她开口借一支。
她瞥了我一眼,没说话,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递给我。用的还是那只看起来很贵的钢笔。
我有点慌:不用这么好的…拿着。她语气不容拒绝,别弄丢就行。
那节课我写字特别小心,手心都有点出汗。下课她直接走了,忘了笔还在我这。我追出去,
她已经下了楼。我跑着追到她前面,把笔递还给她。她看看笔,又看看我,好像才想起来。
你留着吧。她说,下次上课带给我。…好。她就那么走了。我捏着那支笔,
站在傍晚的风里,觉得这事有点魔幻。3有关沈清歌的传言,在学校里一直很多。
她是那种公认的,只可远观的存在。长得漂亮,家世顶尖,成绩还好。
追她的人能从教学楼排到校门口。但没一个成功的。
据说有个不开眼的富二代在晚宴上缠着她敬酒。她当着对方父母的面,
把一杯红酒慢慢倒在了对方精心打理的头毛上。全场寂静。她放下杯子,说了句不好意思,
手滑了。从此没人敢再轻易招惹她。她好像也不需要朋友,总是独来独往。所以,
当她开始固定坐在我一个男生旁边上课时,注意的人越来越多。起初只是小范围的窃窃私语。
后来,有人拍了我俩一起走出教学楼的背影,发在了校园匿名墙上。
配文是:冰山美人身边惊现神秘男伴?!照片拍得模糊,
但我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还是很好认。评论炸了。谁啊?没见过。
看着不像我们学院的。穿得好寒酸,沈大小姐的新跟班?不像,
沈清歌什么时候让人跟过?难道是…男朋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刷着那些评论,手指有点发凉。室友凑过来,挤眉弄眼:行啊林析,
不声不响把高岭之花拿下了?我推开他:别瞎说,就是一起上课。一起上课?
沈清歌跟人一起上课?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知道解释不清,干脆不说话了。心里有点乱。
怕她看到,更怕她生气。下次选修课,我提前到了教室,坐在老位置,心里七上八下。
她准时来了,放下包,坐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我稍微松了口气。
也许她根本不看那种无聊的墙。课上了一半,她忽然写了一张纸条推过来。
上面是一行打印体似的清瘦字迹:墙上的照片,看到了?我心里一咯噔。果然看到了。
我赶紧在纸条下面写: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我自己坐就行。她把纸条拿回去,
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然后把纸条团了,扔进桌肚。直到下课,我们都没再交流。
下课铃响,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我以为她要直接走。她却停在我桌边。走了。她说。
我抬头:…哦。她看着我:明天周六。…啊?我妈让你来家里吃饭。
她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例行公事,说是张姨念叨好几次了。我完全没听我妈提过。
但好像没法拒绝。…几点?下午我来接你。她说完,顿了顿,补充一句,
门口等你。4周六下午,我换了件最体面的衬衫,还是几年前买的,有点显小。
提前十分钟到校门口等着。有点紧张,不停地踱步。一辆黑色的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
车窗降下,沈清歌坐在驾驶座,戴着一副墨镜。上车。她说。我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
车内很干净,有和她身上一样的淡香味。她开车很稳,几乎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
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到了沈家,这次是从正门进的。餐厅很大,长条桌上摆着精致的餐具。
沈清歌的母亲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笑容得体,但有点疏离。是小林吧,坐。
张姐在厨房,马上就好。我妈端着汤出来,看到我,眼睛弯起来,又很快低下头,
退回厨房。张姨,一起来吃吧。沈清歌忽然开口。我妈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你们吃,
我厨房里留着呢。沈清歌没再坚持。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只有沈母偶尔问几句不痛不痒的问题,比如学校伙食怎么样,功课紧不紧张。我一一回答,
尽量简短。沈清歌吃得很少,几乎没说话。饭后,沈母有事离开了。我妈在厨房收拾。
沈清歌带我去了后院。后院很大,有个玻璃花房。她靠在花房门口,看着我。那些谣言,
她忽然开口,你怎么想?我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愣了下:…都是瞎说的,
我会想办法解释。解释?她好像笑了下,又好像没有,有什么用。
她低头拨弄着一片叶子。我有个提议。她说。我看向她。暂时别管它。她抬起眼,
那些苍蝇挺烦的,你挡一下。我一时没明白:…什么?假装。她说得更直白点,
暂时。我懂了。让我假装是她男朋友,挡掉那些麻烦。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有点空。
为什么是我?我问。因为你看起来,她打量了我一下,最不像。
最不像她会喜欢的人。所以最安全,也不会纠缠。我明白了。好。我听见自己说。
她似乎有点意外我答应得这么痛快,多看了我一眼。不会太久。她说,需要的时候,
我会配合你。意思是,在外人面前,她会做做样子。正说着,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
没接,直接按掉。走吧,她说,送你回去。5回学校的路上,她接了个电话。
车载蓝牙连着的,声音在车里响得很清楚。一个挺油滑的男声:清歌妹妹,
晚上赏脸吃个饭呗?新开的法餐,味道还行。沈清歌看着前方:没空。别啊,
我都约你八回了。给个面子嘛。有事。什么事啊?比我还重要?
她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下,忽然侧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话筒说:陪男朋友。
那边瞬间安静了。好几秒后,声音猛地拔高:男朋友?!谁?!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需要你知道?她语气还是淡淡的。不是…清歌,
你这…哪个孙子撬我墙角?!沈清歌又看我一眼。我下意识坐直了。她忽然笑了下,
很轻的一声,对着话筒:他啊…叫林析。人挺好,就是有点害羞。
你别吓着他。我手指抠着安全带,感觉自己耳朵在烧。那边彻底炸了,
嚷嚷着什么我不信、你骗我的、我要见见他。沈清歌没再理会,说了句开车,
挂了,直接按断电话。车内恢复安静。我心脏还在咚咚跳。刚那个,
她像是解释了一句,比较缠人。…哦。快到校门口时,
她又说:以后可能还有这种情况。…嗯。按次数算。她说,不会让你白帮忙。
我摇摇头:不用。她没再坚持。车停在校门口对面。
我解开安全带:谢谢…送我回来。她嗯了一声。我下车,关上门。车没有立刻开走。
我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车窗降了下来,她看着我,忽然开口:下周五。…啊?
课别忘了。她说。…不会。车开走了。我站在原地,直到车尾灯消失在人流里。
感觉像做了场梦。6谣言并没有因为我的沉默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因为沈清歌开始主动配合了。比如,她会在下课人多时,自然地问我一句:中午去哪吃?
或者,在走廊碰到,她会停下脚步,等我一下。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但足以让周围看见的人目瞪口呆。有一次,一个男生当面起哄,叫着嫂子好。
沈清歌一个眼神扫过去,冷得能冻死人。那男生瞬间闭嘴,脸色发白。她然后看向我,
语气没什么起伏:走了。我跟在她后面,能感觉到无数目光钉在背上。感觉很奇怪。
像是被塞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扮演着一段虚假的关系。但偶尔,又会有一些瞬间,
让人恍惚。比如,她会记得我哮喘不能吃辣。一次校外小聚餐,有人点了水煮鱼,
她直接让服务员换成了清蒸的。别人起哄说她管得严,她没否认,只是看了我一眼。
还有一次,我重感冒没去上课。晚上收到她一条短信,就两个字:药呢?我回:吃了。
那边没再回复。十分钟后,她电话打过来:下来。我裹着外套下楼。
她站在宿舍楼下的路灯旁边,手里拎着一袋药。一天三次,说明书在里面。
她把袋子递给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别传染给我。我接过袋子,指尖碰到她的手,很凉。
谢谢…我说。她点点头,转身走了。我站在那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袋子里是各种对症的药,还有一盒润喉糖。我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很甜,带着薄荷的凉。
一直甜到心里。那时候会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哪怕只是假的。7真正让事情变得失控的,
是那场校庆晚会。我们班出了个合唱节目,我被拉去凑数。沈清歌作为学生代表,
有个单独的小提琴演奏。她穿了一条香槟色的长裙,站在追光灯下,安静地拉琴。
美得不像真人。台下很静,只有琴声流淌。我站在后台角落,看着台上的她。心里清楚,
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演出结束,掌声雷动。我跟着合唱的人下台,想从侧面溜回后台。
过道有点暗,人挤人。不知谁推了我一把,我踉跄一下,撞到前面的人。那人回头,
是沈清歌。她刚下台,手里还提着琴盒。我赶紧站稳:对不起…她摇摇头,没说话。
人群还在挤,她微微皱了下眉。我下意识侧过身,帮她挡了一下后面的人。很近的距离,
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她抬眼看了我一下。就这一眼,不知道被谁拍了下来。照片里,
我侧身护着她,她抬头看我,灯光昏暗,眼神看不太清,但角度暧昧得惊人。
这张照片被发到墙上,标题劲爆:实锤!冰山女神后台深情凝望男友!评论彻底疯了。
我靠!真是男朋友?!这眼神!说没感情我都不信!原来女神喜欢这种清贫挂的?
长得还行,就是穿得太差了。人家说不定就好这一口呢…我看着那些评论,
手脚冰凉。这次玩得太过了。她肯定会生气。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放学时,
果然被她堵在了教学楼的楼梯间。人差不多走光了,楼道很安静。她站在上一级台阶,
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林析。她叫我的名字。我心里一沉。来了。照片,她问,
你看到了?我点头,喉咙发干:看到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有人拍…她没说话,
只是看着我。我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不敢抬头。想着她会说什么。让我滚远点?
还是宣布游戏结束?楼梯间只有窗外的风声。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轻轻吸了口气。然后,
她往下走了一级台阶。离我更近了。近得能看见她睫毛的颤动。她忽然凑近我耳边,
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喂。既然都这样了…要不…
她停顿了一下,气息拂过耳廓,有点痒。坐实它?8我可能愣住了一分钟。或者更久。
大脑像生锈的齿轮,完全卡住。坐实它?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楼梯间的声控灯灭了。黑暗里,她的呼吸声很近。我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
后背抵在冰凉的墙上。…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灯又亮了。
她还在原来的位置,看着我,眼神很静,没有玩笑,也没有逼迫。好像只是提出一个客观的,
可供讨论的方案。谣言传成这样,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分析市场数据,
解释的成本太高。而且,她顿了顿,效果未必好。我看着她,
试图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为什么?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次,她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偏过头,看向楼道尽头那扇窗户。窗外是沉下去的夕阳,
给她的侧脸镀了层模糊的光。因为,她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你比较安静。
不烦。这理由,很沈清歌。但我心里某个地方,却轻轻动了一下。不是因为喜欢,
只是因为不烦。很合理。我需要…做些什么?我听到自己问。这意味着,
我默认了这个荒唐的提议。她似乎并不意外我会答应。不用特别做什么。她说,
和之前差不多。只是,从假的,变成真的。她用了“真的”这个词。我低下头,
看着地上我们两个被拉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好。我说。声音很轻,
但在安静的楼梯间里,很清楚。她点了点头。走吧。她说,吃饭。她转身往下走。
我跟着她。走到教学楼门口,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她停下脚步,
从包里拿出车钥匙。然后,很自然地,把琴盒递给我。拿着。我接过来。很沉。
她没看我,径直走向停车的地方。我抱着那个昂贵的琴盒,跟在她身后。感觉手里沉甸甸的,
不只是琴盒的重量。9从那天起,我和沈清歌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实习期”。
说是真的,但和假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我们依旧一起上选修课。她还是会让我占座,
把笔记推给我看。下课偶尔一起去食堂,或者校外的小馆子。她吃饭很挑剔,但不会明说,
只是筷子动得少。我慢慢摸清了她不吃香菜,讨厌生姜,口味偏清淡。点菜的时候,
会下意识地避开那些。她注意到了,没说什么。但下次点菜,她会把菜单先推给我。
我们之间的话还是不多。很多时候是沉默。但沉默变得不太一样了。以前是尴尬,是距离。
现在,好像多了一点心照不宣的东西。像一层很薄的纱,看不清后面是什么,
但你知道它在那里。周五晚上,她开车送我回学校。快到校门口时,
她忽然说:明天有空吗?我心跳漏了一拍:…有。陪我去个地方。她说,
买点东西。好。上午十点,校门口。嗯。第二天,我提前到了。
她准时出现,今天开了辆低调些的SUV。上车。车子没往市中心开,
而是去了城西一个创意园区。那里有个小型的独立书店,在搞签售活动。我有点意外,
没想到她会喜欢这种活动。店里人不少,很安静。她目标明确,直接走到一个角落的书架,
抽出一本装帧素雅的诗集。然后去排队签名。我站在不远处等着。轮到她时,
作者是位年纪挺大的女诗人,笑着和她说了几句。沈清歌微微弯腰听着,偶尔点头。
那一刻的她,身上那种惯常的冷意淡了些,显得有点…乖。她拿着签好名的书走过来,
把书递给我。帮我拿一下。我接过书,指尖拂过封面凹凸的纹路。你喜欢诗?
我忍不住问。她看我一眼:随便看看。走出书店,阳光很好。她心情似乎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