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妈妈变成丧尸后还保留着每周三给我囤货的习惯。邻居们疯狂逃命时,
我默默跟在她身后记录超市特价日。“妈,牛奶买一送一,和以前一样。
”她僵硬的手指微微颤动,浑浊的眼珠转向促销牌。末日第三年,
全城只有我还敢陪丧尸逛超市。直到那天,她突然把腐坏的苹果换成新鲜罐头,
喉咙里发出模糊音节:“儿...长...身体...”---星期三,
灰扑扑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废墟城市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刮过残破窗框的呜咽。
第三年了,日历早就成了废纸,但我的生物钟比任何精密仪器都准。因为每周三,
我妈会出门。隔壁那栋楼最后一点动静在上个月彻底消失了,
大概是老李一家没扛过那个寒潮。现在这片死寂里,能听见的,
除了偶尔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零星枪响,就是周三清晨,
我家门把手那一声熟悉的、缓慢的“咔哒”。
我抓起桌上那个边角磨白了的笔记本和半截铅笔,把插在后腰的磨尖了钢筋撬棍往下按了按,
轻手轻脚跟了出去。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味混合的味道。
我妈走在我前面几步远,背影僵硬,动作迟缓,一条腿有点拖沓,在地上摩擦出沙沙的轻响。
她身上那件碎花罩衫,三年前出事那天穿的就是这件,如今早已污渍斑斑,
颜色褪得几乎认不出来。邻居?早跑光了。三年前灾难刚爆发那会儿,
尖叫、哭喊、疯狂逃命的人群把街道塞满过。现在,
只有风在这些空荡荡的窗户洞里穿进穿出。没人会想到,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还有个活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穿着碎花罩衫的女丧尸身后,
像是寻常日子里母子俩一起去逛早市。穿过两条歪斜的、布满瓦砾的街道,
那家“便民超市”的招牌斜吊着,其中一个字掉了,只剩下“便超市”。玻璃门早碎了,
里面黑黢黢的。我妈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像是确认地点,然后熟练地侧身,
从破裂的门框挤了进去。里面光线昏暗,货架东倒西歪,
空包装袋、碎玻璃、干涸发黑的不明污渍到处都是,
空气里是灰尘、腐烂物和一丝极淡的、属于丧尸特有的腥臭混合的气味。但我妈目标明确。
她绕过倾倒的货架,无视了地上一些早已看不出原形的杂物,径直走向靠里侧的饮料冷藏柜。
柜门大敞着,里面早就断电,空无一物,只有一层厚厚的污垢。她就在那个空柜子前站定,
低着头,面朝着那些空荡荡的金属隔层,一动不动。那姿势,我太熟悉了,
就跟以前无数个星期三的早晨一样,她站在超市冷柜前,仔细比对哪种酸奶日期最新鲜,
哪个牌子的牛奶在搞促销。我靠在门口一个相对干净的货架旁,翻开笔记本。
本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和简短的词:“周三,冷柜前站立5分钟。”“周三,
转向零食区通道,未深入。”“周三,在日用品货架徘徊。
”旁边还画着些只有我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我等了几分钟,然后才走过去,声音放得平缓,
尽量不带出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情绪:“妈,看那边,牛奶区域,
今天好像有买一送一的活动,跟以前一样。
”她的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关节摩擦的“嘎吱”声,
转向我指的方向——那里只有几个被踩扁的纸盒和一堆破碎的玻璃瓶。
她浑浊的、几乎看不到瞳孔的眼珠,
定定地对着那块曾经挂着促销牌、现在只剩一颗锈蚀钉子的墙面。我屏住呼吸,
紧紧盯着她的手。那双手,指甲青黑,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蜡黄和灰败,
指关节僵硬地弯曲着。但就在我话音落下后不久,那右手的食指,
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成了。
每次她对外界的指示产生这种微乎其微的反应,
我心里那个沉甸甸的石头就好像被撬动了一丝缝隙。这证明她还在,至少有一部分她,
还被困在那具逐渐腐朽的身体里,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碎片。日子就这么过着,
在每个星期三的“购物之旅”中重复。
我靠着之前搜刮的、以及后来在更远区域找到的零星罐头和压缩干粮活着,
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他可能存在的幸存者团伙,更警惕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丧尸群。但我妈,
似乎只守着这条从家到“便超市”的固定路线,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直到那个星期三,
变故发生了。那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阴天,风里带着湿气,可能快下雨了。
超市里依旧破败。我妈完成她在冷柜前的“仪式”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始漫无目的地徘徊,
而是突然调转方向,用一种比平时稍快一点的、但仍然僵硬的步伐,
走向超市最里面那个通常堆放处理临期食品的角落。
那里平时只有一些完全腐烂变质、爬满蛆虫的东西,我从来不去。她却在杂物里翻找起来,
动作笨拙而固执。我心头一紧,握紧了撬棍,
担心她是不是被什么腐败血肉的气味吸引了——那是丧尸的本能。但下一秒,她转过身,
手里拿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水果罐头,玻璃瓶身沾满污垢,但标签勉强能认出是黄桃的。
罐头顶部有些锈蚀,但看起来密封尚好。她拿着它,
晃地走到旁边一个倾倒的货架旁——那货架上散落着几个早已干瘪发黑、如同木乃伊的苹果。
她伸出另一只手,抓起一个腐坏的苹果,看了看,又看了看手里的罐头,
然后做了一个让我血液几乎凝固的动作:她把那个烂苹果扔到了一边,然后试图把黄桃罐头,
塞到原本放苹果的那个空当里。动作僵硬得像是在完成一套编排错误的程序。
她喉咙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像是坏掉风箱般的气音,
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个被她“置换”了位置的罐头。然后,她猛地转过头,看向我。
那不是平时空洞的凝视。那眼神里,有一种我三年未曾见过的、极其痛苦的挣扎和……聚焦。
“呃……啊……” 她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音节,下巴不自然地开合,
黑色的粘稠液体从嘴角渗出。但她还在努力,整个身体都在发出细微的颤抖,
像是要冲破某种无形的枷锁。终于,几个模糊得几乎被气流声盖过的字眼,
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儿……长……身体……”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滞了。
超市外是末日死寂的灰败,里面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和我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我看着那个被仔细放在腐烂苹果位置上的黄桃罐头,
看着我妈那张已经难以辨认出原本面目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抹转瞬即逝、却无比清晰的微光。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笔记本和铅笔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积满灰尘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
世界依旧一片废墟。但在这个散发着腐臭的破败超市里,我妈刚刚,给我续上了命。
那声“啪嗒”轻响过后,超市里只剩下我妈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还有我粗重的呼吸。
脑子里嗡嗡的,像有千万只蜜蜂在撞。三年了,我对着这具行尸走肉说话,
记录她僵硬的举动,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其实都快被风吹灭了。可现在,她不仅认出了罐头,
她……她让我长身体。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却烫得吓人。目光死死钉在她脸上,
想从那片浑浊里再抠出一点“人”的影子。可她眼中的那点微光就像烧尽的火柴头,
闪了一下,迅速暗下去,又变回了那种空洞的死寂。她不再看我,转而盯着那个黄桃罐头,
歪着头,似乎在困惑自己为什么拿着这个东西。本能让我想冲上去,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喊她,妈!你再看看我!可理智,那在末日里磨了三年、薄而锋利的刀刃,瞬间割醒了我。
不能刺激她。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让她彻底滑回丧尸的本能里去。我见识过,
一个受了惊吓的丧尸会变得多么狂暴。我强迫自己慢慢蹲下身,动作尽可能轻缓,
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和铅笔。指尖碰到粗糙的纸面,才发觉手抖得厉害。
我把东西紧紧攥在手里,借那点力道稳住自己。“妈,”我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尽量放平,
像往常一样,“黄桃的,好,这个甜,维生素多。”她没反应,依旧盯着罐头。
我慢慢靠近一步,不敢太快,像接近一只受惊的野猫。“今天……运气真好,还能找到这个。
以前你老说,吃水果对身体好。”她喉咙里的嗬嗬声低了下去,
僵硬的手指在罐头瓶上摩挲了一下。有门儿!我心脏狂跳,面上不敢露分毫。我环顾四周,
这片区域因为腐烂物太多,我平时很少仔细搜刮。也许……也许还有漏网之鱼?
我妈刚才的举动,是不是说明,她残存的记忆里,不仅记得周三购物,
还记得这个角落是放食品的?甚至,能分辨出什么“更好”?这个念头让我激动得几乎战栗。
“妈,我们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好不好?”我试探着,引导她往杂物堆深处看。
她迟缓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那些污秽。几秒钟后,她竟然真的迈开了步子,虽然依旧拖沓,
却开始在那堆破烂里翻找起来。动作笨拙,扒开碎纸箱、踢到空罐子,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这动静在死寂的超市里格外刺耳,我立刻竖起耳朵警惕门外。但此刻,
什么都比不上眼前的奇迹重要。她翻找了一会儿,没什么发现,似乎有些焦躁,
喉咙里又开始发出低沉的咕噜声。我赶紧上前,指着旁边一个半塌的货架底下:“妈,
看那儿,是不是有个铁盒子?”那其实是个生锈的饼干盒,估计早就空了。
但她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停顿片刻,竟然弯腰,试图去够那个盒子。
身体僵硬让她这个动作做得十分艰难,差点失去平衡。我下意识想伸手扶,又硬生生忍住。
她够了几下,没够到,放弃了。直起身,显得有些茫然。
那股支撑着她的“目的性”似乎在减弱。不能让她缩回去。我得做点什么,
巩固住这一线希望。“妈,罐头我们带回家吧。”我尽量用愉快的语气说,
就像以前买到了特价商品,“晚上开给你吃。”我说“给你吃”,而不是“我吃”。
潜意识里,我觉得这样更能连接上她刚才的举动——那是“给”我的。我走上前,
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拿过那个黄桃罐头。她的手指很凉,皮肤有种怪异的韧性。接触的瞬间,
她似乎微微缩了一下,但没反抗。我拿到罐头,放进随身带着的、同样破旧不堪的背包里。
“走,我们回家。”我说,侧身让她走前面。她站在原地,没动。浑浊的眼睛看看我,
又看看超市门口的方向,似乎在处理“回家”这个指令。过了足足一分钟,
她才缓慢地、一步一顿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挪动。回程的路,我感觉脚步都轻了。
虽然周围还是断壁残垣,天空还是铅灰色,但背包里那个沉甸甸、脏兮兮的罐头,
像一块烧红的炭,熨帖着我冰封了三年的心口。我不再只是记录,我开始低声跟她说话,
比往常更多。“妈,还记得以前我挑食,不爱吃胡萝卜,
你就把它剁碎了混在肉馅里……”“楼下张奶奶家的猫,
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她当然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僵硬地走在前面。
但我不在乎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锁死的门,被撬开了一道缝。
把她安全送回“家”——那个我加固过门窗的屋子,看着她像往常一样,
僵直地走到墙角那个她常待的位置面壁不动后,我立刻检查了所有门窗的加固情况,
然后迫不及待地掏出那个黄桃罐头。我用清水和破布仔细擦掉罐头的污垢和锈迹,
检查密封圈。看起来没问题。我找来开罐器,小心地旋开。“啵”一声轻响,密封被打破,
一股甜腻的、带着点化学防腐剂味道的果香飘了出来。在充斥着腐败和灰尘的空气里,
这味道纯净得不像话。我捏起一块黄桃,果肉饱满,糖水清亮。放进嘴里,甜味瞬间炸开,
带着阳光的味道——那是灾难前、我早已遗忘的味道。鼻子一酸,我赶紧仰头,
把那股热意逼回去。不能哭。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吃了一块,小心翼翼把盖子重新虚掩上,
藏好。这东西现在是宝贝,不仅是食物,更是……火种。接下来的日子,我依然谨慎地活着,
搜寻物资,躲避危险。但每个星期三,变成了我最期待又最紧张的时刻。
我不再满足于只是跟着、记录,我开始尝试更复杂的互动。“妈,今天想往哪边走?
去看看日用品?”我指着超市另一个区域。她大多时候没反应,但有一次,
她真的朝着放毛巾牙膏的货架方向挪了几步。“妈,这个牌子的洗发水,你以前说香味太冲。
”我拿起一个干瘪的瓶子。她停顿,浑浊的眼珠似乎扫过瓶子。微小的反应积少成多。
我开始觉得,她不是一具完全的空壳,里面那个“我妈”,在某个极深的地方,
正在努力地、一点一点地往外爬。而那个破败的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