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片混沌的泥沼。首先感知到的,是一种永无止境的、令人作呕的颠簸。
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在粗糙的砂石地上疯狂拖拽,
每一次震荡都几乎要将灵魂震出窍。紧接着,是气味——浓烈的、属于牲畜的臊臭,
人体经年不洗的汗酸味,木头受潮霉烂的腐朽气,
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却顽固钻入鼻腔的甜腻腐味,后来他才知道,
那是岭南道特有的、能杀人于无形的瘴气。狄明猛地睁开眼。视野模糊,头痛欲裂。
映入眼帘的是纵横交错的粗糙木栏,缝隙外是飞速倒退的、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
湿热的水汽凝成白雾,笼罩一切,黏腻地糊在他脸上、颈间。冰冷的沉重感来自手腕和脚踝,
生铁打制的镣铐随着囚车的每一次颠簸,狠狠摩擦着皮肉,早已破皮流血,
结痂后又再次磨开,钻心的疼。不是片场的高仿道具,不是逼真的梦境。
记忆碎片如同惊涛骇浪,拍击着他昏沉的意识。一个月前,他还是个为房贷奔波的内卷社畜,
一场车祸后,竟成了大唐神都洛阳某个芝麻小官,同名同姓的狄明。更离奇的是,
后世名垂青史的神探狄仁杰,是他这身体的远房堂叔。穿越之初的惊恐过后,他曾暗自窃喜。
大唐!开元盛世前的繁华!凭着超越千年的见识,随便搞点香水、肥皂、白糖、蒸馏酒,
还不能混个风生水起,富甲一方,醉卧美人膝?他小心翼翼,隐藏着来历,
只打算利用这点知识红利,安然度过这凭空得来的第二生。然而一切美好幻想,
都在昨日那场宫宴上彻底粉碎。女帝陛下似乎心情颇佳,凤眸扫过席间众臣,
随口问及近日神都有何趣谈逸闻。他当时刚被同僚灌了几杯御赐的琥珀稠酒,酒气上涌,
脑子一热,
竟将前几日在平康坊酒肆听来的、不知哪个落魄术士醉后胡诌的“女主武王代唐”的谶言,
当成了新奇趣闻,带着几分卖弄的心思说了出来。殿内笙歌骤停。刹那间,
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御座之上,
那位头戴珠玉凤冠、身着玄黑袆衣、威仪天下的女帝,面容隐在十二串珍珠旒之后,
看不清丝毫表情。他只听到一声极轻极淡,却让整个大殿温度骤降的——“哦?
”那声音听不出半分喜怒,却比雷霆震怒更令人胆寒。再然后,
便是金瓜武士踩着冰冷地砖上前的脚步声,粗暴地剥去他浅青色官袍的撕裂声,
堂叔狄仁杰立于班列之中,闭目一声微不可察的沉重叹息,
以及御座上最终传来的、毫无转圜余地的冰冷判决——“妖言惑众,动摇国本,流徙岭南,
遇赦不赦。”岭南!这两个字如同丧钟,在他脑海中轰鸣。烟瘴之地,毒虫横行,瘟疫滋生,
十去九不还!那是大唐版图上最绝望的流放坟场!囚车猛地一个剧烈颠簸,戛然而止,
打断了他窒息般的回忆。沉重的木质笼门被外面一名押送解差粗暴地拉开,
生锈的铁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解差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满脸都是不耐与嫌恶,
朝着囚笼里啐了一口。“滚下来!瘟官!到地头了,真他娘的晦气!
”狄明几乎是直接从车上栽下来的,沉重的镣铐让他无法保持平衡,整个人重重摔进泥泞里。
冰冷湿滑的烂泥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囚衣。他挣扎着抬起头,环顾四周。心,
彻底沉入了无底冰窟。眼前与其说是一个村落,
不如说是一片被无边无际、压抑得令人疯狂的墨绿色丛林勉强推开的一小块绝望之地。
几十间低矮的茅屋歪歪扭斜地挤在一起,茅草屋顶破烂不堪,
像是随时会被周围汹涌的绿色狂潮彻底吞没。泥泞不堪的土路蜿蜒其间,
混杂着牲畜粪便、腐烂垃圾和积水的恶臭顽固地弥漫在湿热的空气里,令人作呕。
一些村民远远地站着,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大多赤着脚,踩在泥水里。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麻木,看向他这个不速之客时,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畏惧和疏离,
仿佛看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件被抛弃至此的秽物。远处,山峦如同墨绿色的巨兽,
沉默地匍匐着,峰顶笼罩在灰白色、不断流动的湿冷雾气中,看不真切,
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致命的威胁和压抑。
一个穿着稍显整齐、同样是麻布但少了几个补丁的老者,颤巍巍地上前,
手里紧紧攥着一卷文书,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与那解差低声交谈了几句,
又在那文书上按了个手印。解差像是完成任务般松了口气,毫不掩饰地拍了拍手,
仿佛要拍掉沾染的晦气,瞥了泥地里的狄明一眼,嘟囔了一句“短命鬼”,
便忙不迭地跳上马车,鞭子一扬,驱车飞快地离开了,
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染上这里的穷酸和死气。老者目送马车消失在浓绿的小道尽头,
这才转过身,看向依旧瘫在泥地里的狄明。他叹了口气,
深壑般的皱纹里嵌满了愁苦和一种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漠然。“后生,起来吧。
”老者的口音浓重,狄明勉强能听懂,“俺是这里的村正,姓陈。跟上俺,
村东头有个以前守蕉田的窝棚,破了点,好歹能遮遮雨,你先歇脚。”狄明挣扎着想站起,
但镣铐沉重,身体虚软,又一***跌回泥里。陈村正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搭了把手,
搀着他的一条胳膊,费力地将他从泥泞中拔了起来。每走一步,镣铐都哗啦作响,
摩擦着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村民们远远地看着,没有人靠近,
只有几个光***的小孩好奇地跟了一段,又被大人低声呵斥着拽了回去。
那窝棚比狄明想象的还要破败。几根歪斜的木头支撑着一个几乎要塌下来的茅草顶,
四壁是用树枝和泥巴胡乱糊起来的,缝隙大得能伸进拳头。棚内地面坑洼不平,潮湿泥泞,
只在角落铺着一层发黑发霉的干草,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腐味。陈村正松开手,
语气平淡:“就这儿了。每日暮食,村口会敲梆子,能动的自己去领一碗粥。
能不能熬过去……看你自家造化。”说完,老者便转身离开了,
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茅屋之间。狄明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那堆发霉的干草上。
草堆里似乎有什么小虫子被惊动,窸窣爬开。他望着漏风的棚顶,看着外面天色渐渐暗淡,
淅淅沥沥的雨又下了起来,冰凉的雨滴透过茅草缝隙,一滴、两滴地落在他脸上,
混合着或许还有的眼泪。绝望如同这岭南的瘴气,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穿越者的宏图大志?
香水肥皂富甲天下?娇妻美妾逍遥人生?如今都成了最恶毒、最讽刺的笑话。在这鬼地方,
饥饿、疾病、瘴毒、或许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毒蛇猛兽,每一样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能活过一个月,恐怕都是老天爷瞎了眼。伤口在湿热环境下发出阵阵灼痛,
身体开始一阵阵发冷,头晕目眩,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快死了。
或许马上死了也好,说不定还能穿回去?或者彻底解脱……意识逐渐模糊,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要将他彻底淹没。就在最后一点意识即将消散的一刹那,
一个绝对冰冷、毫无任何情绪波动、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直接在他脑海最深处响了起来:检测到宿主生存环境极度恶劣,生理指标低于临界值,
生存意愿低于阈值。符合强制激活条件。
‘万界民生扶贫系统’正在激活……激活成功。
初始新手任务发布:《科学养殖——母猪的产后护理》知识普及。
任务目标:使至少十名本位面土著居民掌握基础护理要点。
任务奖励:生存点数100点可兑换基础生存物资,身体状态小幅恢复。
任务失败:系统卸载。狄明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是从死亡的边缘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系…系统?穿越者的标配金手指?!它到底还是来了!可是这……《母猪的产后护理》?!
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真的当场憋死过去。这算哪门子金手指?
在他快要饿死、病死、瘴气毒死在这唐朝岭南的破烂窝棚里的时候,
让他一个前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猪跑都没见过几次的现代社畜,
去教一群看样子饭都吃不饱的古代农民,怎么伺候坐月子的母猪?!荒谬!离奇!可笑至极!
可是……那“身体状态小幅恢复”和“生存物资”的字眼,
像是一根在无尽黑暗中唯一闪耀着微光的稻草,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喉咙里满是腥甜气,身体的寒冷和虚软无比真实地告诉他,再这样下去,
可能真的见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阳了。那系统卸载,恐怕就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死马当活马医吧!还能比现在更糟吗?!狄明咬着牙,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
挣扎着从草堆里爬起身。镣铐哗啦作响,几乎拖不动他的脚步。他踉踉跄跄地挪出窝棚。
雨暂时停了,天色灰蒙蒙的,几个村民正蹲在远处一块稍干的空地上,
捧着破碗吸溜着什么东西,看到他出来,都停下了动作,
好奇又畏惧地打量着他这个新来的流人罪囚。他深吸了一口充满腐殖质和霉烂气息的空气,
压下喉咙里翻涌的不适,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和善、最人畜无害的笑容,拖着沉重的脚步,
朝着那几个村民走去。每走一步,脚镣都在泥地里拖出深深的痕迹。
“各…各位乡亲……”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像是破风箱,“在…在下狄明,初来宝地,
叨…叨扰了……”村民们警惕地看着他,没人搭话,只有吸溜碗底的声音消失了,
气氛有些凝滞。狄明硬着头皮,心脏怦怦直跳,脸上维持着僵硬的笑容,
他脑海里排练了无数遍、却每次想起都觉得荒诞不经的问题:“这个……不知……不知村里,
谁家……嗯……谁家养了母猪?最好……最好是刚刚生产不久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