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爱我吗？爱，他将我拥入怀中，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灵枢，
我爱你胜过我的性命。所有人都说，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的夫君顾临渊，
是当朝工部尚书的独子，才华横溢，俊朗不凡。最重要的是，他爱我入骨。
他会为我爬上房梁捉一只惊雀，也会为我跳下冰湖寻一枚发簪。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三年前，我从一场高烧中醒来，便忘却了所有前尘往事。而他的爱，
浓烈得……像一出早已排演了千百遍的戏。直到那一天，我在他的工坊暗格里，
发现了一张画着木鸟的旧图纸，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娶乔灵枢，得南渡图。一瞬间，
所有被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来，他娶我、宠我、甚至为我寻死觅活，
不过是为了我脑海里那张能定国运兴衰的南渡大渠中枢图纸。我不是他的挚爱，
只是他获取图纸的……一件工具。我拿着图纸，走到他面前。别再演了，顾郎中。
他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慌乱：灵枢，你……你想起什么了？我笑了，将图纸拍在他面前，
冷静地开出我的条件：我们做个交易。我帮你回忆起完整的图纸，你给我一纸和离书。
我以为，这会是一场清醒的复仇，一场彻底的决裂。可当水闸崩塌，
他用血肉之躯为我挡下致命一击时，我才明白……1夫人，姑爷他……他没碰您吧？
喜烛燃尽，天光微亮，我的贴身丫鬟小艾凑到我耳边，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我摇了摇头，
一夜未睡，脑子嗡嗡作响。小艾松了口气，
又立刻紧张起来：那……那姑爷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扯了扯嘴角，想笑，
却比哭还难看。难言之隐？我的新婚丈夫，当朝工部尚书之子，京城无数贵女的梦中人，
那个传说中冷面如霜、不苟言笑的玉面阎罗顾临渊。他最大的难言之隐，
恐怕是他的脑子。昨夜，合卺酒下肚，宾客散尽。我坐在床边，紧张得手心冒汗，
连呼吸都忘了。他走过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一股好闻的皂角香。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头顶的凤冠上。我闭上眼，心一横。你……要做什么，便做吧。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头顶的红盖头被轻轻掀开，我看到了他的脸。比传闻中更好看，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那双眼睛，看得我心慌。他问：此话当真？我僵硬地点头。
那好。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我要做了！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兴奋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一个转身，踩着桌子，
三两下就攀上了我们婚房的房梁。是的，房梁。他像只灵巧的猿猴，
在那根粗壮的红木房梁上稳稳站住，然后冲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灵枢，快看！
我仰着头，张着嘴，彻底傻了。藏在窗外准备听墙角的几个婆子，也惊得没了动静。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在房梁上走了两步，
像是在炫耀他过人的平衡感，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捧着，
又慢慢地爬了下来。那是一个用上好金丝楠木做的东西，结构复杂，像个方块，又不是方块。
给。他把那东西递到我面前，眼睛里闪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像是期待，
又像是别的什么。我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木头疙瘩。这是……什么？
他眼里的光黯淡了一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你再看看，仔细看看。我接过来，
那木头很沉，打磨得极为光滑。我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我本就笨手笨脚，
女红学不会，诗书看不懂，爹娘都说我十六岁那年摔坏了脑子，是个废人。
如今对着这个古怪的木头，我只觉得头疼。我……看不懂。我老实回答。他脸上的血色，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你再试试，用手……用心去感觉。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更加紧张，手一抖，那木头疙瘩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露出里面精巧的榫卯结构。满室死寂。我能听见他心碎的声音。他蹲下身，
一片一片地捡起那些碎片，指尖都在发白。那一夜，他就抱着那些碎片，在桌边坐到了天亮。
我则在婚床上，睁着眼，也坐到了天亮。我嫁的不是玉面阎罗。我嫁的是个疯子。
2第二天，经过公婆，顾临渊说要带我出去走走。我不敢拒绝。
我以为他会带我去什么名胜园林，附庸风雅。结果，马车停在了京郊一处巨大的工地旁。
尘土飞扬，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木料和石块。这是哪儿？我捂着鼻子问。南渡大渠。
他言简意赅，拉着我的手就往里走。他的手很凉，握得很紧，像是怕我跑了。我被他拽着，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工地上，看着那些巨大的木制机械和望不到头的河道，
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带我到了一座已经初具雏形的巨大水闸前。那水闸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敬畏。灵枢。他突然开口，声音很沉，
你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吗？我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座水闸。问题？
我能看出什么问题？我连算盘都打不明白。我……我不知道。我低下头，
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然后，
他突然松开我的手，开始脱自己的外袍。你干什么？我惊恐地看着他。他没回答我，
将外袍扔在地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纵身一跃，跳进了旁边冰冷的引渠里。噗通！
水花溅了我一身。啊——！我吓得尖叫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姑爷跳水了！
我的喊声引来了不远处的工匠和护卫，所有人都乱作一团。
就在大家手忙脚乱地准备下水救人时，顾临渊自己从水里冒了出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色冻得发青，手里却高高举着一块黑乎乎的木头。他看着我，
或者说，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东西。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你看！
这里的卯榫结构不对！水流会从这里冲垮堤坝！那块木头，
似乎是一块从水下基石里取出来的料子，上面有明显被水流侵蚀的痕迹。
可我看不懂什么卯榫结构。我只看到一个疯子，在深秋的冷水里，举着一块烂木头，
对我声嘶力竭地喊叫。他被下人七手八脚地捞了上来，冻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他却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字一顿地问我：想起来了吗？
我想起什么？想起我嫁了个疯子，随时可能被他一起拖下水淹死吗？我吓得浑身发软，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3毫无意外，顾临渊发了高烧。烧得满脸通红，嘴里说着胡话。
我坐在床边，听着他一声声含糊不清地喊着灵枢，心里五味杂陈。有恐惧，有怨恨，
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婆婆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开了几服药，
他喝下去却吐得更厉害。到了晚上，他烧得迷迷糊糊，却突然挣扎着要下床。你要干什么？
我按住他。做饭……他声音沙哑，给灵枢……做鱼吃……我以为我听错了。
你都烧成这样了，做什么饭？她说……她会等我……他固执地推开我，
踉踉跄跄地就往厨房走。府里的下人谁也不敢拦他。我只好跟在后面，
看着这个高烧不退的男人，在厨房里上演了一场灾难。他非要自己生火，
结果弄得满屋子都是烟。他非要自己杀鱼，结果差点把自己的手给切了。最后，
当一条黑如焦炭，散发着古怪气味的鱼被端上桌时，我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的丈夫是个疯子，他不仅自己疯，还要拉着我一起疯。别哭。
他端着那盘炭，走到我面前，用勺子撬下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递到我嘴边，啊，
张嘴。我不吃！我扭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听话。他的声音很虚弱，
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吃了，病就好了。是我病了，还是你病了？我心里凄然，
可看着他那双烧得通红却异常执着的眼睛，我知道我躲不过去。我闭上眼，认命地张开嘴。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在我嘴里炸开。焦糊的苦味，鱼肉的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
像是桐油的怪味。我恶心得差点当场吐出来，强忍着才咽了下去。
可就在那味道滑过喉咙的瞬间，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模糊的画面。好像是在一个河边的篝火旁，烟雾缭绕，一个看不清脸的少年，
举着一串同样烤得焦黑的鱼，正对着我傻笑。空气中，
似乎也弥漫着这种……桐油和烤鱼混合的古怪味道。……是你吗？
我听见自己用梦呓般的声音，轻声问。画面瞬间消失了。我猛地睁开眼，对上顾临渊的视线。
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灵枢，他声音颤抖，
小心翼翼地问，你……想起什么了？我看着他苍白的脸，
还有嘴边因为发烧而干裂的口子，心里那股滔天的委屈和恐惧，不知为何，竟消散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困惑。我是谁？我以前，到底是谁？而眼前的这个疯子，
这个我的丈夫，顾临渊。他，又是谁？4顾临渊的烧退了，但身子依旧虚弱。这天午后，
府里来了位客人。表哥，你身子好些了吗？人未到，声先至。声音温婉清脆，像黄鹂鸟。
进来的是一位身着水绿长裙的女子，眉眼如画，气质娴雅。丫鬟们都恭敬地称她温小姐。
她就是顾临渊的表妹，工部侍郎之女，温书意。她先是关切地询问了顾临渊的病情，
又将带来的补品一一交代给下人，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然后，
她才将目光转向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灵枢姐姐，你可要好好照顾表哥。
他这个人，就是太拼命了。我局促地点点头：我会的。唉，
温书意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拿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这南渡大渠可是我们顾家，
不，是整个朝廷的命脉。临渊表哥把所有心血都扑在了上面，日夜不休，也难怪会累倒。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沉默地听着。她像是没看到我的窘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我听爹爹说，工程在关键的水闸设计上遇到了大麻烦，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要是……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要是姐姐你能想起来从前的事，能帮上表哥就好了。我的心猛地一跳。从前的事？
她话锋一转，立刻露出歉意的表情：哎呀，瞧我这张嘴，又说错话了。姐姐别往心里去，
我只是心疼表哥罢了。顾临渊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冷：书意，你话太多了。是是是，
表哥教训的是。温书意立刻起身，对我福了一福，灵枢姐姐，你千万别多想。
表哥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她走后，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那句要是姐姐你能想起来从前的事。她是什么意思？
我从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5温书意的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一连几晚，我都睡不安稳。夜里，我辗转反侧，看见顾临渊书房的灯还亮着。他自病好后，
便日日待在书房，直到深夜。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我想去看看。我披上外衣，
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我凑过去，从门缝里往里看。这一看，
我愣住了。那里面根本不是什么书房。没有圣贤书，没有文房四宝。取而代之的，
是满屋子奇形怪状的木头零件、半成品的机械模型，还有堆积如山的图纸。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上面用朱笔和墨线勾勒着复杂的河道与建筑。整个房间，
弥漫着一股木屑和桐油混合的味道。这根本不是一间书房。这是一间工坊。
顾临渊就坐在工坊中央，背对着我，正专注地打磨着手里的一个零件。
他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却也带着一丝疲惫和……绝望。我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他听到动静，猛地回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我走进房间，目光被墙上那张巨大的图纸吸引。
那图纸上写着四个大字：南渡大渠。而在图纸最核心的位置，一个关键的水闸结构图，
却是空白的。这是……没什么。他站起身，想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夜深了，
回去睡吧。我没有动，目光在屋里逡巡，最后落在一堆被丢弃的图纸上。最上面的一张，
画着一只精巧的木鸟，翅膀的结构画得极为细致。而在木鸟旁边，是两行稚嫩的笔迹。
一行写着：灵枢的。另一行写着：临渊的。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我走过去，不受控制地拿起那张图纸，又从桌上拿起一块废弃的木料。我的手，
自己动了起来。手指在那块木料上，熟练地、精准地划出了木鸟翅膀榫卯结构的线条。
我被自己的行为吓得倒退一步，木料掉在地上。怎么会……我的手，为什么会做这些事？
我抬起头，看向顾临渊，他的脸色比纸还要白。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形。温书意的话，
这间神秘的工坊，这张画着我名字的图纸……所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你娶我，不是因为别的。是为了这个，对吗？是为了……图纸。6我的质问，
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没有激起任何波澜。顾临渊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我们的对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管家慌张地冲了进来：少爷，不好了！宫里来人传话，说……说南渡大渠的西段试验堤坝，
塌了！顾临渊的身体晃了一下。他什么也没说，抓起一件外袍就冲了出去。天，塌了。
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感受。顾临渊一连三天没有回家。第四天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脱了相，
下巴上全是青黑的胡茬。他被皇帝当朝申斥，罚了半年俸禄，
勒令一个月内必须解决水闸问题，否则便要问罪。他把自己关在工坊里，不吃不喝。
婆婆在门外哭着哀求，他也不开门。最后，婆婆终于崩溃了，
她冲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公公大吼起来。我就说这个法子不行！你非要让时砚娶她！
现在好了，工程出了事，时砚的前程都要被毁了！公公叹了口气：你小声点！
这是我们顾家欠她的！欠她的？婆婆的声音尖利得刺耳，
我们顾家养她一辈子都够了！你以为天天在时砚面前演戏，让他爬树跳水，
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她就能想起来那张要命的图纸吗？！轰——我站在不远处的廊柱后，
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演戏……爬树跳水……要命的图纸……原来，所有的一切，
都是一场戏。一场为了唤醒我记忆，好让我画出图纸的……大戏。我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公公和婆婆看到我，都愣住了。图纸？我一步步走向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