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绛紫色，映照着林家宅邸的粉墙黛瓦、飞檐翘角，更显气象恢弘。
只是林夜心中装着日间所见种种，那高深莫测的乞丐、冷峻巡弋的锦衣卫，都像是一块块石头投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平静。
他先去母亲房中问了安。
林夫人见儿子衣袖破损，不免询问几句。
林夜只推说是在外不小心被树枝刮破，并未提及街市冲突之事，免得母亲担忧。
林夫人慈爱地替他整理衣冠，叮嘱道：“明日去寒山寺，须得早起，今夜莫要再看那些杂书，早些歇息。”
林夜口中应了，心中却仍惦记着那老乞儿神乎其技的身手。
晚膳时分，饭厅内灯火通明。
菜肴虽非极致奢华，却也精致可口，体现着江南富户的讲究。
席间，林文博不似往日般与儿子谈论诗文或生意经，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郁结，只默默用饭，偶尔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若有所思。
林夜察觉父亲异样，忍不住问道：“爹爹，今日可是铺中事务烦心？”
林文博回过神，勉强一笑，夹了一箸笋片放入林夜碗中，道：“无甚大事，不过是些寻常往来。
夜儿，你近日功课武艺，都不可懈怠。
尤其那‘观鱼诀’，乃是我林家安身立命的一点根基，须得日日勤修，方能体会其中三昧。”
“孩儿明白。”
林夜点头，犹豫片刻，还是将日间所见说了出来，“爹爹，今日儿在街上，见到一个老乞丐，看似寻常，却身怀绝技……”他将冲突经过细细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老乞儿那惊鸿一瞥的身法。
林文博起初只当是市井奇闻，听着听着，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待林夜说到老乞儿如何轻易化解泼皮攻势，并以精妙手法拂中其腿时，他手中筷子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你……你可看清他如何出手？
用的何种手法？”
林文博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林夜努力回忆，比划道：“似……似是随意一拂，又快又准，那泼皮便如遭重击。
手法看不真切，但步法极为奇特，仿佛……仿佛脚不点地一般。”
“脚不点地……”林文博喃喃重复，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
他沉默良久，方才长叹一声，“江湖之大，能人异士辈出。
此人或许是避仇，或许是游戏风尘，你既不知其根底，日后若再遇见，当敬而远之，切莫轻易招惹，以免招致无妄之灾。”
林夜见父亲神色严峻，不敢多问，只得应下。
但他心中好奇更甚，父亲的反应，分明是看出了些什么。
用过晚膳，林文博并未如常去书房处理账目，而是命管家林福紧闭门户，加强夜间巡查。
他又亲自去库房检视一番，尤其在一只不起眼的紫檀木匣前驻足良久，手指轻轻拂过匣上精致的鱼形锁扣，目光复杂难明。
那匣中所盛，并非金银珠玉，而是林家祖传的几卷帛书，据说记载着“观鱼诀”的更深奥义以及一些祖上秘辛，向来被视为传家之宝。
夜色渐深，苏州城结束了白日的喧嚣，陷入一片寂静。
唯有更夫敲梆的声音，在深巷中悠悠回荡，带着几分凄凉。
林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日间种种在脑海中翻腾，尤其是父亲那异常凝重的神情，让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他索性披衣起身，推开轩窗，望向庭院中如水的月色。
夜风拂过，竹影摇曳，沙沙作响，更添几分幽静。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得前院似乎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衣袂带风之声，若非他修习“观鱼诀”后耳聪目明，几乎难以察觉。
那声音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是护院巡夜么？”
林夜心下疑惑，林家虽富，但向来低调，护院也只是寻常武师，似乎并无这般高来高去的本领。
他凝神再听，却只有风声虫鸣，再无异常。
与此同时，林府之外，山塘街对面一座废弃的阁楼阴影中，几条黑影如鬼魅般悄然伫立。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虽穿着夜行衣，但那冷峻的气质和腰间隐约的轮廓，赫然便是日间带队巡弋的那个锦衣卫小旗官。
他目光如鹰隼，冷冷地盯着灯火渐熄的林府宅院，低声道：“目标确在府中，各处出口都己盯死。
寅时三刻，听号令动手，务必一击必中，不留活口！”
身旁一个黑影低声道：“总旗大人，这林文博不过一介商贾，何须劳动我们锦衣卫如此兴师动众？”
那总旗冷哼一声，声音冰寒：“上峰钧令，岂是你我可妄加揣度？
此案干系重大，据说是牵扯到……哼，多说无益，办好你们的差事！
记住，那件‘东西’，务必找到，带回去复命！”
“是！”
众黑影低声领命，身形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色愈发深沉，乌云缓缓遮蔽了月光，苏州城陷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寒山寺的钟声尚未敲响，但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己如同冰冷的蛛网，将这座繁华的宅邸悄然笼罩。
林夜倚在窗口，不知为何，心中那股不安之感越来越强烈。
他重新躺回床上，却毫无睡意，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帐顶模糊的纹路，听着窗外似乎比往常更加寂静的风声。
他并不知道，这一夜的宁静，己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假象。
命运的巨轮，正带着碾碎一切的冷酷，缓缓向他，向他所珍爱的一切，无情地碾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