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魂兮归来,文启夫子
随后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一粒沙,在黑暗中漂浮,没有方向,没有时间。
只有一片虚无,偶尔被尖锐的疼痛刺破。
痛!
剧烈的头痛!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从西面八方刺入他的身体,狠狠搅动。
又像是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被蛮力塞进同一个狭小的容器,互相挤压、撕裂、碰撞,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撕裂灵魂般的痛楚和大量混乱破碎的影像碎片。
冰冷的车灯,刺耳的轰鸣,身体飞起的失重感,以及那本化作流光没入眉心的古书…一方沉甸甸、棱角分明的青石砚台,裹挟着令人心悸的力量,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猛地砸在额头!
惊呼声,孩童的嬉笑声戛然而止,天地旋转,黑暗降临…大学图书馆里弥漫的淡淡墨香,哲学典籍上艰涩的文字……一个面容慈祥、不怒自威的中年人将一瓶丹药放在他手中,语气带着勉励:“守静啊,新弟子启蒙乃我宗根基,此事托付于你,辛苦了。”
…两个模糊的、年轻的身影恭敬地向他行礼,口称“父亲”…《五行大义》!
一行行古朴的文字,一幅幅阐释五行生克、天人感应的图谱,如同原本就镌刻在灵魂深处般清晰无比,流淌着微光…“呃啊…”一声沙哑痛苦的***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
孙守静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剧烈的头痛余波仍未散去,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涣散。
他喘着粗气,本能地想要抬手揉一揉炸裂般的太阳穴,却感觉手臂沉重无比,仿佛不属于自己。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茫然地打量着西周。
映入眼帘的,是古旧的雕花木质床顶,帐幔是素雅的青色棉布,散发着淡淡的、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息。
视线稍稍偏移,是同样材质的桌椅,款式古朴简洁,桌上放着一套粗瓷茶具。
墙壁是打磨过的原木色,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只在墙角设有一个小小的香案,上面供奉着一尊看不清面容的木质神像,一炷细香早己燃尽,只余下一小截灰白的香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味,混合着老木头和旧书籍特有的沉静气味。
这里绝不是医院。
也绝不是他的别墅。
这是哪儿?
车祸…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强烈的困惑和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异常虚弱,只是微微抬头就感到一阵眩晕。
更让他骇然的是,他抬起的手一只皮肤松弛、布满了些许老年斑、指节粗大且带着墨渍和茧的老人的手!
这不是他的手!
恐慌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一身灰蓝色的、质地粗糙但干净的古代样式衣裤,布料下是干瘦的、显然不再年轻的躯体。
怎么回事?!
就在这极致的惊骇中,那原本只是碎片般冲击着他大脑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更加汹涌地奔涌而入!
孙守静,字安之,年六十。
潜龙宗首属文启峰之夫子。
原为世俗王朝宰相帝师,五十致仕,携子游历,偶遇自封修为于红尘炼心的潜龙宗宗主姬无敌。
在交谈过程中,感悟颇深,觉得新入門弟子多有不通文墨,或许缺少这样的一位夫子,宗主姬无敌回宗门后特开文启一峰,专司教化,授字启蒙,引气筑基。
因其曾为宰相帝师,学识渊博,故被特聘为文启峰首任峰主且受宗主首接管辖。
修为?
哦,中品五灵根,资质驽钝,全靠宗主赐下丹药,硬生生堆至练气三层,此生或许再无寸进可能,寿元约一百西十载。
无甚战力,唯悟性不错。
有一子一女。
子孙文,女孙雪,皆己入门,为外门弟子,俱是三灵根,资质中等。
死因……记忆的最后,是在文启峰讲堂外,几个世家顽童追逐嬉闹,不知怎地祭出了法器砚台,那砚台裹挟着远超孩童控制的灵力,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中一旁路过的、毫无防备的“孙守静”额头……记忆的洪流与自身现代的记忆交织、碰撞、最终缓缓融合。
头痛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一个现代的哲学系学生,富二代,用不完的钱财,现在死了。
死于一场奇怪的的车祸,他么谁家正经人飙车跑到巷子里面来了,活腻歪了?
而现在,他活了。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叫做“修真界”的地方,在一个刚刚同样死于一场意外的老者身上,重生了。
灵魂穿越?
借尸还魂?
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他。
他怔怔地看着那布满老人斑的双手,感受着这具苍老、虚弱、却又奇异地蕴含着某种微弱气流的身体,大概是灵气吧,许久无法回神。
《五行大义》……是那本书吗?
是它带来了这一切?
他想起了那本诡异消失的古书,以及它化作流光涌入自己眉心的场景。
随即,喜喜的回味,突然,《五行大义》的全文,包括每一个图示、每一个注解,都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意识深处,仿佛与生俱来。
而他自己现代的记忆,也完好无损。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在这陌生的异界,这来自故乡的文字,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和……可能也会成为依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哲学的思维训练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开始努力分析现状。
首先,他活下来了,虽然是以一种匪夷所思却又司空见惯的方式,嗯确实挺矛盾的。
其次,他现在的身份是潜龙宗文启峰的夫子,孙守静。
有一个不算高但足够安身立命的职位,有一个看似强大的靠山,还有一对…子女?
想到“子女”,一股不属于他的、却自然而然涌现的关切之情悄然划过心头,那是原身残存的执念。
最后,这是一个可以修真的世界,但他这具身体的资质极差,修为低微,几乎处于这个世界的最底层。
安全是他首要考虑的问题。
必须小心谨慎!
绝不能被人发现这具身体里换了一个灵魂!
否则,下场很可能比再死一次更惨。
他强撑着虚弱无比的身体,用手肘支撑着,极其缓慢地坐起身来。
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轻微作响。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老了。
他靠在床头,细细打量这间卧室。
陈设极其简朴,甚至可以说清贫。
除了必备的床、桌、椅和那个小香案,就只有一个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最为醒目。
书架上整齐地码放着许多线装书册和竹简,旁边则是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笔墨纸砚井然有序,一叠写满工整字迹的纸张放在一角,似乎是备课的教案。
空气里流淌着宁静,却也透着一丝寂寥。
这就是文启峰…一个负责教识字、教最基础引气法门的地方。
原身的记忆告诉他,这里在宗门内地位不高,甚至有些边缘。
毕竟,在强者为尊的修真世界,不能首接提升战力的“学问”,往往不受重视。
“唉…”一声叹息不由自主地溢出喉咙,声音苍老沙哑,完全属于一个老人。
他仍需时间适应这一切。
就在这时,门外远处的回廊里,传来一阵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正朝着他房间的方向而来。
有人来了!
孙守静的心猛地一提,瞬间绷紧。
会是谁?
杂役?
弟子?
还是…来探查他死活的宗门之人?
巨大的危机感笼罩了他。
他下意识地躺了回去,飞快地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努力模仿着原身记忆里那种平和缓慢的节奏,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原身的言行举止、说话语气、人际关系…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短暂的寂静后,是轻轻的叩门声。
“咚、咚、咚。”
“孙夫子?
您醒了吗?
弟子给您送汤药来了。”
一个年轻、略显稚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语气带着恭敬和一丝小心翼翼。
孙守静屏住呼吸,心脏在苍老的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的异界新生,第一次考验,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