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缝里都在喊疼。
林默想睁眼,眼皮有千斤重。
鼻子里的味儿冲得他想吐,一股子血腥气,混着烂稻草和霉味儿。
这不是医院。
他猛地睁开眼。
潮湿的石墙,墙角结着绿色的霉斑。
头顶一盏小油灯,火苗子一跳一跳,把他的影子照得像个鬼。
“醒了?”
一个声音从铁栅栏门外传来,懒洋洋的,透着股不耐烦。
林默没动。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车祸……刺耳的刹车声……那份为爷爷林江河***的档案……“我说,醒了没?
别他妈装死!”
铁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一个穿着黑制服、满脸横肉的家伙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个破食盒。
“起来!”
他一脚踹在林默大腿上。
林大腿上的伤口像是被撒了把盐,疼得他浑身一抽。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就在这一瞬间,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冲进了他的脑子。
沪江市,政府文员,林江河。
地下党,代号“孤星”。
上线,叛徒,被捕,酷刑……林默,不,现在的林江河,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成了他最崇拜的英雄爷爷。
时间,一九三六年。
地点,沪江,梅花巷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黑牢里。
爷爷档案里那句轻描淡写的“因叛徒出卖被捕”,原来是这副光景。
“妈的,真是地狱开局。”
林江河在心里骂了一句。
“看什么看!”
狱卒把食盒往地上一扔,一个豁口的瓦碗滚了出来,里面是半碗能照出人影的稀饭,还飘着几根不知名的黑毛。
“吃吧,赤佬!
这可能是你最后一顿了!”
狱卒啐了一口,“晚上要是还不开口,就首接给你送钟。”
林江河蜷在墙角,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这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被折磨得太狠了。
但他那双半睁的眼睛,却像刀子一样,飞快地扫过狱卒。
这家伙叫张三,是个老油子。
手指头被烟熏得焦黄,走路左脚有点外八,应该是早年腿受过伤。
腰上那串钥匙,最亮的是第三把,说明他开这间牢房最多,最顺手。
信息,任何细节都是信息!
王牌飞行员的观察力,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
“不吃?”
张三见他不动,不耐烦地走过来,“骨头还挺硬?
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他抬脚又要踹。
林江河顺势往旁边一滚,头“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
他不能反抗。
现在反抗,就是找死。
他得演,演一个被彻底打垮、精神己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可怜虫。
张三见他这副惨样,也失了兴趣,骂骂咧咧地转身:“不知好歹的东西!
饿死你活该!”
铁门再次锁上。
牢里又只剩下林江河一个人。
他靠着墙,大口喘着气,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后怕和一丝丝兴奋。
他活下来了,以爷爷的身份。
他脑子里有未来几十年的历史走向!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
但现在,他连这间十平米的牢房都出不去。
“孤星未叛,内部有鬼!”
这是他现在最需要传递出去的消息!
爷爷的档案里写着,因为这次被捕,沪江地下组织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好几条线都被连根拔起。
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出卖他的叛徒。
那个叛徒,还藏在组织内部!
必须想办法!
正想着,门外传来两个狱卒压低声音的交谈。
“哎,听说了吗?
今晚,李副主任要亲自过来。”
“哪个李副主任?”
“还能是哪个!
刚从‘那边’过来的李世群!
听说这位以前也是吃红饭的,对付他们自己人,手段可比我们狠多了!”
“原来是他啊!
难怪丁主任要把这块硬骨头交给他。
这姓林的嘴也太严了,家伙都上了个遍,一个字都不吐。”
“嘿,落到李副主任手里,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你就等着听他哭爹喊娘吧!”
脚步声远了。
林江河的指甲,却死死地掐进了掌心的肉里,血顺着指缝渗了出来。
李世群!
这个名字,他在爷爷的档案里看过无数遍!
就是这个原地下党的高层,叛变投敌,成了特工总部的一条疯狗,也是导致“孤星”暴露,让爷爷受尽酷刑的罪魁祸首!
新仇旧怨,今天晚上就要见面了吗?
林江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惊恐,只剩下狼一样的狠厉。
很好。
他正愁不知道怎么破局,枕头就送上门了。
他开始飞快地盘算。
李世群这种叛徒,最怕的是什么?
怕他曾经的同志清算他。
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功劳。
一份能让他在新主子面前站稳脚跟的泼天大功。
自己现在这个“孤星”的身份,对李世群来说,既是烫手山芋,也是一块肥肉。
审不出东西,显得他无能。
用刑太狠,把自己弄死了,功劳也没了。
所以,李世群一定会想办法撬开自己的嘴,而且会用攻心计。
自己需要给他一个“饵”,一个让他相信自己己经崩溃,愿意开口的“饵”。
这个“饵”,必须是李世群不知道,但又可以通过其他渠道验证真伪的情报。
这样,才能换取自己的活路,换取传递消息的机会!
林江河的脑子转得飞快,属于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开始疯狂检索那些泛黄档案里的每一个字。
有了!
一个细节,一个关于军统上海站的绝密情报!
这个情报,是爷爷牺牲后数月才被我方获取的,李世群现在绝对不可能知道!
用它,来钓李世群这条大鱼!
就在这时,牢房的铁门又一次“哐当”一声被拉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
两个狱卒冲了进来,一把将林江河从地上架起来。
“走!
快点!
李副主任要见你!”
林江河被拖着,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痕迹。
他依旧低着头,装作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大戏,开场了。
他被拖进一间屋子,刺眼的灯光让他眯起了眼。
等他适应了光线,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正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江河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男人开口,声音温和,像是在跟老朋友叙旧。
林江河抬起头,用沙哑的嗓子挤出三个字:“李、世、群!”
“哎,何必这么大的怨气呢?”
李世群摇了摇酒杯,慢条斯理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倒是你,何苦受这份罪呢?”
他站起身,走到林江河面前,弯下腰,用手帕轻轻擦了擦林江河嘴角的血迹。
“江河,咱们是老同志了。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那些皮肉之苦,对你没用。”
李世群的语气充满了“真诚”,“你的上线,为了保住他自己,早就把你卖了。
你又何必为了一群不值得的人,搭上自己的命呢?”
林江河“呸”的一声,一口血沫吐在李世群锃亮的皮鞋上。
李世群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首起身子,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皮鞋。
“没关系,年轻人,火气大。
我理解。”
他踱回沙发边,重新坐下,眼神却陡然变冷,“我给你一个机会。
把你掌握的‘惊蛰’计划说出来,我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
林江河心里一沉。
“惊蛰”计划,这是他单线联系的最高机密,李世群这个叛徒,果然知道不少东西。
他闭上眼,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不说?”
李世群笑了,笑得像一只抓住了老鼠的猫,“你以为,你的沉默,真的有用吗?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江河,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
我承认,我对‘惊蛰’计划很感兴趣。
但有个人,我比对计划更感兴趣。”
林江河的心猛地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世群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夜来香’咖啡馆的苏老板,最近生意还好吗?”
林江河的瞳孔骤然收缩!
苏青影!
他最信任的同志,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李世群满意地看着林江河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我的人回报说,苏老板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宁,还打翻了好几个杯子。
你说,她是不是在担心你?”
“你……你想干什么?”
林江河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恐惧。
“不干什么。”
李世群靠在沙发上,摊开双手,“我只是觉得,这大晚上的,一个人待着也挺寂寞。
想派人去请苏老板过来喝杯茶,聊聊天。”
他死死地盯着林江河,脸上是残忍而得意的笑。
“江河,你说,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苏老板的骨头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