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站在北村最高的土坡上,俯瞰着脚下这片被霓虹与阴影分割的土地。
他的手机响了第三遍,才从裤兜里摸出来,指尖沾着刚才在仓库点货时蹭上的灰。
“伟哥,卷毛的工地出事了。”
电话那头是扁头的声音,喘着粗气。
张伟的眉头蹙了起来:“慢点说,怎么回事?”
“昨晚一帮人把工地砸了,树全锯了,草皮泼了碱水。
卷毛蹲在废墟里哭了一天,说这辈子完了。”
张伟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上周离开时,卷毛还拍着胸脯说这个绿化工程完工后要请兄弟们去新开的洗浴中心。
卷毛比他大十岁,道上辈分高,却从不摆架子,当年张伟刚混社会时饿得头晕,是卷毛把一个月的烟钱省下来塞给他。
“知道是谁干的吗?”
“听说是周老八的人。”
周老八。
这个名字像根刺扎在张伟心上。
三年前周老八在城北混的时候,张伟还只是个给游戏厅看场子的小角色。
后来周老八犯了事跑路去东北,如今卷土重来,第一个踩过界的就是卷毛的工地。
张伟转身走向坡下那辆桑塔纳,车门拉开时,辮子正在擦拭一把砍刀。
刀身映出张伟棱角分明的脸,左眉上那道疤是两年前与孙勇火并时留下的。
“去卷毛那儿。”
张伟顿了顿,“把家伙带上。”
---工地上一片狼藉。
新栽的香樟树被拦腰锯断,露出惨白的木质层。
草皮被掀翻,混合着强碱溶液的泥土散发刺鼻气味。
卷毛坐在一堆碎砖上,五十岁的人哭得肩膀颤抖。
“他们连苗圃都没放过。”
卷毛指着远处被汽油烧焦的温室大棚,“我压了全部家当,还借了忠哥三十万。”
张伟蹲下身,递过一根烟。
忠哥是B市毒品大宗进货渠道的源头,他的钱不好借,利息能压死人。
“周老八为什么找你麻烦?”
张伟问。
卷毛用袖子抹了把脸:“后来打听才知道,是吴炳生找的人。
他小舅子想抢这个工程,找周老八来毁我的工地。”
吴炳生。
张伟记起这个因伤害罪被劳教过的混混。
当年在魏老六的舞厅里,吴炳生因为抢小姐被张伟揍过一顿。
“这事因我而起。”
张伟把烟头踩灭,“你的损失我承担,忠哥那边的债我来还。”
辮子欲言又止。
回程车上,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伟哥,我们刚凑够钱准备盘下东边的物流站,要是替卷毛还债,这事就黄了。”
张伟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北村这片城乡结合部正在拆迁,推土机轰鸣声中,老旧的平房成片倒下。
他觉得他们就像这些危房,随时可能被时代的洪流冲垮。
“辮子,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干架吗?
为了一箱假烟,对方八个人,我们才三个。”
“怎么不记得,你替我挡了一刀,缝了十二针。”
“那时候我们就明白,在这条道上混,失去人心比失去钱财更致命。”
张伟摇下车窗,秋风灌进来,“周老八必须付出代价。”
---深夜,张伟独自去了忠哥的茶楼。
忠哥五十多岁,穿中式褂子,手里盘着两个核桃。
他听张伟说完,慢条斯理地斟茶。
“年轻人重义气是好事。”
忠哥推过茶杯,“但义气不能当饭吃。
李麻子和钱抗美垄断城南毒品零售,周老八现在又回来搅局。
我需要新人打破平衡。”
张伟听懂话外音。
忠哥想扶植他对付其他势力,而卷毛的事是个契机。
“您首说吧。”
“跟我合作,卷毛的债一笔勾销。”
忠哥微笑,“但你要帮我做两件事——第一,拿下周老八的进货渠道;第二,在李麻子身边安插眼线。”
张伟回到住处时己是凌晨。
抽屉里那把五西式手枪是李明亮前几天刚给的,他拿出来擦拭。
枪身冰冷沉重,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十年前,他刚从乡下到B市,在建筑工地搬水泥。
工头克扣工资,他带头讨薪,被打得头破血流。
是李明亮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教他识字、用筷子、在城里生存。
如今李明亮潜逃在外,而他自己即将涉足最危险的毒品交易。
窗外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由远及近。
张伟突然想起老家傍晚的炊烟,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他摇摇头,把枪塞回抽屉。
明天,他要会会周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