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是第一缕意识，像钝器在颅骨内里反复敲砸，每一次心跳都震出令人作呕的嗡鸣。
白光刺透眼皮，模糊的人声隔着一层水传来，听不真切。
我在哪里？
我……是谁？
指尖无意识地抽动，触到粗糙消毒水气味的布料。
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混沌的光影摇晃，逐渐聚焦成惨白的天花板，一盏冰冷的无影灯轮廓模糊。
“醒了？
感觉怎么样？
能听见我说话吗？”
穿白大褂的身影俯下来，声音放得很轻。
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我费力地眨了下眼，视线艰难地转动。
全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无处不泛着酸软的钝痛。
记忆是一片彻底的空无，捞不到任何碎片。
病房门被推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停在几步开外。
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西装革履，周身却透着一种与这洁净环境格格不入的冷硬。
医生的声音变得遥远，似乎在和那个人低声交代着什么“脑部撞击”、“逆行性遗忘”、“需要时间恢复”……我的目光却黏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心底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嘶喊，牵引着所有残存的、不知所措的茫然指向他。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隔绝了所有喧嚣，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走近了几步，面容清晰起来。
很英俊，挑不出瑕疵的五官，肤色冷白，下颌线利落分明。
但那双看着我的眼睛，深得像寒潭，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关切，没有惊喜，没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只有一片沉寂的、近乎漠然的黑。
心底猛地一空，随即是被抛弃般的恐慌攥紧。
我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沉重发软的手臂，指尖颤抖着，终于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西装袖口，布料冰凉细腻的触感意外地真实。
“……”干裂的嘴唇翕动，气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你…是我…丈夫吗？”
空气凝固了一瞬。
他低眸，视线落在我的手指上，那眼神像是看着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件。
没有立刻抽走，却也没有丝毫动容。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开了口，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听不出刻意的冷淡，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不是。”
他顿了顿，我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紧，那点微弱的力道似乎终于引起他的注意。
他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补充了一句，彻底碾碎我最后一丝凭借本能抓住的浮木。
“我们己经离婚了。”
指尖那点可怜的力气瞬间被抽空，顺着重力滑落，砸在消毒水味浓重的白色床单上。
袖口从他指间脱离，带起一丝微不足道的风，他的手自然地收回了身侧，仿佛刚才被触碰是什么需要拂去的尘埃。
离婚了。
三个字，冰锥一样凿进空洞的脑海，激不起任何回忆的回响，只留下尖锐的疼和彻底的茫然。
我们曾经结过婚？
我是谁的妻子？
他的？
那现在呢？
现在我是什么？
医生和护士似乎对这场面习以为常，又或许是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太过强烈，他们默契地没有介入，只是继续进行着常规检查，低声记录着数据。
而他，说完那句话后，便不再看我，只侧头听着医生的话，偶尔颔首，间或提出一两个简短冷静的问题，关于“后续治疗费用”和“注意事项”。
公事公办，清晰明了。
像一个处理麻烦下属的上位者，效率至上，人情味为零。
我躺在那里，像被遗忘在舞台中央的道具，听着他们讨论我自己，却插不进一句话。
眼睛只能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试图在那片漠然里找到一丝一毫的裂缝。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出院那天，是个阴天。
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空气潮湿闷窒。
他来了，依旧西装笔挺，一丝不苟。
手续自有助理跑前跑后地办妥，他只需要站在病房门口，像一个不耐烦的监工。
我换上助理买来的陌生衣服，宽大的卫衣和长裤，裹着空荡荡的身体。
跟着他走进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坐进一辆黑色的、价格不菲的车里。
全程无话，只有引擎发动时低沉的轰鸣。
车子驶入半山腰一处僻静的别墅区，停在一栋灰白色调、设计极简的建筑前。
他解开车锁，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你的东西都在里面。”
他看着前方，声音听不出情绪，“保姆张妈会负责你的起居，需要什么跟她说。”
“……你呢？”
我问出口，才意识到声音有多怯懦。
住进一个自称是“前夫”的男人的房子，这感觉荒谬又令人不安。
他终于侧过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短得像错觉。
“我住别处。”
他说，然后淡淡补充，“这里你以前住过，熟悉了应该能自理。”
疏离得像在安排一个陌生房客。
车门解锁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他显然没有送我进去的打算。
我抿紧唇，自己推门下车。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砸在脚边。
身后的车没有丝毫停留，利落地调头，驶下山道，尾灯很快消失在苍灰的暮色里。
我站在冰冷的金属大门前，按了门铃。
一个系着围裙、面貌慈和的中年妇人开了门，看见我，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掺杂着别的什么，最终化为一个有些拘谨的笑：“太太，您回来了。
先生吩咐过了，快请进。”
“谢谢。”
我低声说，踏进了这个被称为“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里面很大，装修是现代冷淡风，黑白灰的主色调，昂贵的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干净得不像有人常住，没有生活的烟火气，更像一间布置精美的样板房。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清新剂味道，盖住了一切可能存在的个人气息。
张妈引我上了二楼，推开主卧的门。
“这是您的房间。
都打扫干净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您看看，有什么不习惯的，再跟我说。”
房间依旧是巨大的空旷和整洁。
一整面落地窗外是雾气缭绕的山景。
king-size的大床，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一排顶天立地的衣柜，拉开，里面挂着不少女式衣物，看起来价格不菲，但风格陌生。
没有照片，没有摆件，没有任何能透露主人喜好和过往的痕迹。
像一个高级酒店套房。
我谢过张妈，她带上门出去了。
独自站在房间中央，那股无所依凭的虚无感再次汹涌而来。
这里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你存在过，却又抹去了一切你来过的证明。
鬼使神差地，我走到床头柜前。
抽屉是锁着的。
心口莫名一跳。
我蹲下身，手指沿着抽屉边缘摸索，在底部内侧，摸到了一小片冰凉的金属。
一把小小的、隐藏起来的钥匙。
心跳骤然失序。
几乎没有犹豫，我用微微发颤的手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转动。
咔哒。
抽屉应声拉开。
里面没有别的，只放着一本硬壳封面的笔记本，颜色陈旧，边角有些微磨损。
我拿起它，像是捧着一块灼人的炭。
缓缓坐到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是女人的笔迹，清秀，却带着一股压抑的力透纸背。
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傅琛傅琛，今天你回来了，虽然很晚。
但我还是很高兴。
傅琛，北京的雪好大，你说出差回来给我带糖葫芦，还作数吗？
傅琛，我学会了煲你喜欢的汤，你一次都没回来喝过。
一页一页，日期横跨了近三年。
琐碎的日常，小心翼翼的欢喜，望眼欲穿的等待，字里行间全是同一个男人。
那些文字滚烫，烫得我指尖发抖，心脏蜷缩。
爱意那么卑微，又那么绝望地渗透在每一笔每一划里。
首到最后几页，笔迹开始变得凌乱，潦草，被水渍晕开过，模糊了墨迹。
他好像有人了。
我不敢问。
为什么？
傅琛，为什么你要这样？
你说过会好好过的……她回来了，是吗？
所以，我成了多余的。
最后一页。
日期是……车祸发生的那天。
崭新的墨迹，甚至没有完全干透就被仓促合上，带着一种决绝的崩溃。
那笔迹不再是清秀的，而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狠狠划在纸上，支离破碎，几乎撕裂纸背——他遇见了初恋，说要离婚，祝他们幸福。
轰的一声，所有的声音从世界抽离。
祝你们幸福。
原来那场车祸前，我正在签署的，是离婚协议。
原来他冷漠地告诉我“我们己经离婚了”的时候，省略了所有残酷的前因。
原来这个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的房子，不是家，是婚姻的坟墓，是囚禁了我三年心碎的牢笼。
那个写日记的女人，那个爱得卑微又绝望的女人，是我。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一颗接一颗，迅速洇开了那行崭新的、宣告一切终结的字迹。
墨色化开，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我抱着那本沉重的日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哭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
不知道哭了多久，首到窗外天色彻底黑透，山间夜雨敲打着玻璃，淅淅沥沥。
楼下突然传来剧烈的敲门声，不，是踹门声！
一声比一声重，夹杂着男人模糊却暴躁的怒吼。
“开门！”
雨声、踹门声、张妈惊慌的脚步声、门锁打开的声响——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沉重的脚步声一路毫无顾忌地闯上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和浓重刺鼻的酒气，猛地踹开了卧室虚掩的房门！
“砰——！”
门板砸在墙上，发出骇人的巨响。
我吓得一颤，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傅琛站在门口。
他浑身湿透，高级定制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滴着水。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再是医院里的冰冷沉寂，而是翻滚着骇人的、失控的暴怒和某种深刻的厌弃。
他一步步走进来，踩过光洁的地板，留下肮脏的水印，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睨着蜷缩在地上、满脸泪痕、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本可笑日记的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又残忍的弧度。
“满意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裹挟着酒后的醺醺然和毫不掩饰的讥嘲，“叶晚，你他妈的真有本事！”
“这婚离不成了，如你所愿了？”
“高兴了吗？！
啊？！”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怔怔地望着他，望着这个日记里我爱了三年、却给我带来无尽痛苦的男人，望着这个此刻恨不得用眼神将我撕碎的男人。
所有的恐惧、委屈、心碎和茫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眼泪滚落得更凶，顺着下巴滴落，啪嗒一声，砸在日记本摊开的那最后一页，砸在那句“祝他们幸福”上。
我抱着日记，像是抱着唯一能证明我存在过、痛苦过的证据，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全然的困惑和绝望，问他：“以前的你……是不是很爱我？”
白光刺透眼皮，模糊的人声隔着一层水传来，听不真切。
我在哪里？
我……是谁？
指尖无意识地抽动，触到粗糙消毒水气味的布料。
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混沌的光影摇晃，逐渐聚焦成惨白的天花板，一盏冰冷的无影灯轮廓模糊。
“醒了？
感觉怎么样？
能听见我说话吗？”
穿白大褂的身影俯下来，声音放得很轻。
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我费力地眨了下眼，视线艰难地转动。
全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无处不泛着酸软的钝痛。
记忆是一片彻底的空无，捞不到任何碎片。
病房门被推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停在几步开外。
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西装革履，周身却透着一种与这洁净环境格格不入的冷硬。
医生的声音变得遥远，似乎在和那个人低声交代着什么“脑部撞击”、“逆行性遗忘”、“需要时间恢复”……我的目光却黏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心底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嘶喊，牵引着所有残存的、不知所措的茫然指向他。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隔绝了所有喧嚣，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走近了几步，面容清晰起来。
很英俊，挑不出瑕疵的五官，肤色冷白，下颌线利落分明。
但那双看着我的眼睛，深得像寒潭，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关切，没有惊喜，没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只有一片沉寂的、近乎漠然的黑。
心底猛地一空，随即是被抛弃般的恐慌攥紧。
我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沉重发软的手臂，指尖颤抖着，终于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西装袖口，布料冰凉细腻的触感意外地真实。
“……”干裂的嘴唇翕动，气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你…是我…丈夫吗？”
空气凝固了一瞬。
他低眸，视线落在我的手指上，那眼神像是看着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件。
没有立刻抽走，却也没有丝毫动容。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开了口，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听不出刻意的冷淡，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不是。”
他顿了顿，我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紧，那点微弱的力道似乎终于引起他的注意。
他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补充了一句，彻底碾碎我最后一丝凭借本能抓住的浮木。
“我们己经离婚了。”
指尖那点可怜的力气瞬间被抽空，顺着重力滑落，砸在消毒水味浓重的白色床单上。
袖口从他指间脱离，带起一丝微不足道的风，他的手自然地收回了身侧，仿佛刚才被触碰是什么需要拂去的尘埃。
离婚了。
三个字，冰锥一样凿进空洞的脑海，激不起任何回忆的回响，只留下尖锐的疼和彻底的茫然。
我们曾经结过婚？
我是谁的妻子？
他的？
那现在呢？
现在我是什么？
医生和护士似乎对这场面习以为常，又或许是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太过强烈，他们默契地没有介入，只是继续进行着常规检查，低声记录着数据。
而他，说完那句话后，便不再看我，只侧头听着医生的话，偶尔颔首，间或提出一两个简短冷静的问题，关于“后续治疗费用”和“注意事项”。
公事公办，清晰明了。
像一个处理麻烦下属的上位者，效率至上，人情味为零。
我躺在那里，像被遗忘在舞台中央的道具，听着他们讨论我自己，却插不进一句话。
眼睛只能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试图在那片漠然里找到一丝一毫的裂缝。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出院那天，是个阴天。
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空气潮湿闷窒。
他来了，依旧西装笔挺，一丝不苟。
手续自有助理跑前跑后地办妥，他只需要站在病房门口，像一个不耐烦的监工。
我换上助理买来的陌生衣服，宽大的卫衣和长裤，裹着空荡荡的身体。
跟着他走进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坐进一辆黑色的、价格不菲的车里。
全程无话，只有引擎发动时低沉的轰鸣。
车子驶入半山腰一处僻静的别墅区，停在一栋灰白色调、设计极简的建筑前。
他解开车锁，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你的东西都在里面。”
他看着前方，声音听不出情绪，“保姆张妈会负责你的起居，需要什么跟她说。”
“……你呢？”
我问出口，才意识到声音有多怯懦。
住进一个自称是“前夫”的男人的房子，这感觉荒谬又令人不安。
他终于侧过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短得像错觉。
“我住别处。”
他说，然后淡淡补充，“这里你以前住过，熟悉了应该能自理。”
疏离得像在安排一个陌生房客。
车门解锁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他显然没有送我进去的打算。
我抿紧唇，自己推门下车。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砸在脚边。
身后的车没有丝毫停留，利落地调头，驶下山道，尾灯很快消失在苍灰的暮色里。
我站在冰冷的金属大门前，按了门铃。
一个系着围裙、面貌慈和的中年妇人开了门，看见我，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掺杂着别的什么，最终化为一个有些拘谨的笑：“太太，您回来了。
先生吩咐过了，快请进。”
“谢谢。”
我低声说，踏进了这个被称为“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里面很大，装修是现代冷淡风，黑白灰的主色调，昂贵的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干净得不像有人常住，没有生活的烟火气，更像一间布置精美的样板房。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清新剂味道，盖住了一切可能存在的个人气息。
张妈引我上了二楼，推开主卧的门。
“这是您的房间。
都打扫干净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您看看，有什么不习惯的，再跟我说。”
房间依旧是巨大的空旷和整洁。
一整面落地窗外是雾气缭绕的山景。
king-size的大床，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一排顶天立地的衣柜，拉开，里面挂着不少女式衣物，看起来价格不菲，但风格陌生。
没有照片，没有摆件，没有任何能透露主人喜好和过往的痕迹。
像一个高级酒店套房。
我谢过张妈，她带上门出去了。
独自站在房间中央，那股无所依凭的虚无感再次汹涌而来。
这里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你存在过，却又抹去了一切你来过的证明。
鬼使神差地，我走到床头柜前。
抽屉是锁着的。
心口莫名一跳。
我蹲下身，手指沿着抽屉边缘摸索，在底部内侧，摸到了一小片冰凉的金属。
一把小小的、隐藏起来的钥匙。
心跳骤然失序。
几乎没有犹豫，我用微微发颤的手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转动。
咔哒。
抽屉应声拉开。
里面没有别的，只放着一本硬壳封面的笔记本，颜色陈旧，边角有些微磨损。
我拿起它，像是捧着一块灼人的炭。
缓缓坐到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是女人的笔迹，清秀，却带着一股压抑的力透纸背。
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傅琛傅琛，今天你回来了，虽然很晚。
但我还是很高兴。
傅琛，北京的雪好大，你说出差回来给我带糖葫芦，还作数吗？
傅琛，我学会了煲你喜欢的汤，你一次都没回来喝过。
一页一页，日期横跨了近三年。
琐碎的日常，小心翼翼的欢喜，望眼欲穿的等待，字里行间全是同一个男人。
那些文字滚烫，烫得我指尖发抖，心脏蜷缩。
爱意那么卑微，又那么绝望地渗透在每一笔每一划里。
首到最后几页，笔迹开始变得凌乱，潦草，被水渍晕开过，模糊了墨迹。
他好像有人了。
我不敢问。
为什么？
傅琛，为什么你要这样？
你说过会好好过的……她回来了，是吗？
所以，我成了多余的。
最后一页。
日期是……车祸发生的那天。
崭新的墨迹，甚至没有完全干透就被仓促合上，带着一种决绝的崩溃。
那笔迹不再是清秀的，而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狠狠划在纸上，支离破碎，几乎撕裂纸背——他遇见了初恋，说要离婚，祝他们幸福。
轰的一声，所有的声音从世界抽离。
祝你们幸福。
原来那场车祸前，我正在签署的，是离婚协议。
原来他冷漠地告诉我“我们己经离婚了”的时候，省略了所有残酷的前因。
原来这个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的房子，不是家，是婚姻的坟墓，是囚禁了我三年心碎的牢笼。
那个写日记的女人，那个爱得卑微又绝望的女人，是我。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一颗接一颗，迅速洇开了那行崭新的、宣告一切终结的字迹。
墨色化开，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我抱着那本沉重的日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哭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
不知道哭了多久，首到窗外天色彻底黑透，山间夜雨敲打着玻璃，淅淅沥沥。
楼下突然传来剧烈的敲门声，不，是踹门声！
一声比一声重，夹杂着男人模糊却暴躁的怒吼。
“开门！”
雨声、踹门声、张妈惊慌的脚步声、门锁打开的声响——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沉重的脚步声一路毫无顾忌地闯上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和浓重刺鼻的酒气，猛地踹开了卧室虚掩的房门！
“砰——！”
门板砸在墙上，发出骇人的巨响。
我吓得一颤，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傅琛站在门口。
他浑身湿透，高级定制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滴着水。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再是医院里的冰冷沉寂，而是翻滚着骇人的、失控的暴怒和某种深刻的厌弃。
他一步步走进来，踩过光洁的地板，留下肮脏的水印，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睨着蜷缩在地上、满脸泪痕、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本可笑日记的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又残忍的弧度。
“满意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裹挟着酒后的醺醺然和毫不掩饰的讥嘲，“叶晚，你他妈的真有本事！”
“这婚离不成了，如你所愿了？”
“高兴了吗？！
啊？！”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怔怔地望着他，望着这个日记里我爱了三年、却给我带来无尽痛苦的男人，望着这个此刻恨不得用眼神将我撕碎的男人。
所有的恐惧、委屈、心碎和茫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眼泪滚落得更凶，顺着下巴滴落，啪嗒一声，砸在日记本摊开的那最后一页，砸在那句“祝他们幸福”上。
我抱着日记，像是抱着唯一能证明我存在过、痛苦过的证据，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全然的困惑和绝望，问他：“以前的你……是不是很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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