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烛火在森冷的石墙上投下摇曳的鬼影,映照着“沉寂殿堂”无窗的穹窿。
空气里弥漫着古老羊皮纸、干涸墨水和某种更深沉、更不易察觉的气味——像是铁锈,
又像是凝固太久的血。这里是鸦巢城公爵府的禁地,
一座据说是先祖靠着从灰烬与骸骨中搜集的禁忌知识建立起来的图书馆。
除了公爵本人和指定的继承人,任何踏足者,都会被剜去双眼,挂在城墙铁刺上风干。
伊莱恩,公爵的次子,此刻却像一尾滑腻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他太熟悉那些巡逻守卫换岗的间隙,
也太懂得如何利用兄长罗德里克在演武场挥汗如雨、父亲忙于边境摩擦时,
这片死寂领域短暂的空虚。他对那些记载着兵法、历史和枯燥纹章学的厚重卷册毫无兴趣,
吸引他一次次冒险潜入的,是殿堂最深处,那个被生铁锁链和模糊诅咒符文缠绕的角落。
那里有一本书。没有书名,封面是某种黝黑、冰凉、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材质,
触手不像皮革或金属,倒更像是……凝固的黑暗。伊莱恩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
既恐惧又兴奋。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冰冷的封面。锁链应声而落,
无声无息地化作了地上的尘埃,仿佛它们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考验开启者的胆量。
书页自动翻开,不是纸莎草的脆弱,也不是羊皮纸的柔韧,
而是像由流动的阴影和水银般的微光构成。字迹浮现出来,不是任何他认识的文字,
那些扭曲的符号直接灼烧在他的意识里——他看见了。不是模糊的预兆,
而是清晰得令人窒息的一幕:庆功宴上,喧嚣震天。他的兄长罗德里克,
那个被誉为“鸦巢雄狮”、浑身沐浴着荣耀与阳光的继承人,正高举着滴血的长剑。而自己,
伊莱恩,倒在冰冷的地面,胸口一个狰狞的血洞,生命正随着温热的液体飞速流逝。
罗德里克的脸上没有半分兄弟之情,只有权力到手后的狂热与冰冷。周围是欢呼的贵族,
他们踩过他的血迹,向新的公爵宣誓效忠。画面的最后,是父亲颓然倒在座椅上,
无声闭目的苍老面孔。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伊莱恩的喉咙,几乎让他窒息。他想尖叫,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就在这时,书页上浮现出新的字迹,
惑的低语:“献祭……即可获得扭转命运之力……以血……以魂……”恐惧压倒了一切理智。
他不想死,不想像预言中那样卑微地死去。几乎是一种本能,他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按在那流动的书页上。接着,是更深的献祭,
他感到某种温暖而明亮的东西——一部分属于他自己的灵魂本质——被从那滴血中抽离,
吸入书中。虚弱感袭来,但随之涌起的,是一股冰冷、强大、从未体验过的力量,
在他的血管里奔涌。机会来得很快。一次例行的城墙巡视,
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站在高耸的塔楼边缘。下方是云雾缭绕的深渊。罗德里克像往常一样,
带着那种不自觉的优越感,评价着伊莱恩略显单薄的体格和过于沉静的性格。
“你需要多练练剑,伊莱恩,而不是总泡在那些发霉的书堆里。”就是现在。伊莱恩抬起头,
眼中已没有往日的怯懦或敬仰,只有一片冰冷的灰色,如同冬日的死寂天空。他伸出手,
不是推搡,而是指向罗德里克。那股源自黑暗书籍的力量喷薄而出,无形无质,
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罗德里克脸上的表情由错愕瞬间转为极致的惊恐,他想拔剑,
想呼喊,但动作凝固在半途。他的皮肤从指尖开始,迅速失去血色和弹性,泛起石质的灰白,
裂纹蔓延,如同风化的雕像。几个心跳之间,雄狮般的兄长,鸦巢城骄傲的继承人,
化作了一具保持着惊骇姿态的石像,僵立在高塔的风中。老公爵在震惊和悲痛中迅速垮掉,
不出数月便追随先祖而去。没人能解释罗德里克的“意外”,城墙年久失修,
一阵强风……人们只能这样相信。
伊莱恩顺理成章地戴上了那顶沉甸甸的、镶嵌着黑曜石乌鸦的铁王冠。加冕礼盛大而压抑。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彩色玻璃,仿佛诸神也在垂泪。
当那顶象征权力的冠冕触及伊莱恩额头的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钻入他的颅骨,
并非来自物理的重量,而是某种更阴冷的东西。同时,
一个清晰无比、带着石屑摩擦般质感的声音,
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弟弟……这王冠……可还舒适?”伊莱恩浑身一僵,
几乎失手将权杖掉落。他猛地转头,
望向殿堂一侧那个被厚重绒布遮盖的角落——罗德里克的石像就安置在那里。幻觉?不,
那声音太真实了,带着罗德里克特有的、那种略带嘲讽的关切语调。
典礼在一种魂不守舍的恍惚中勉强结束。当晚,伊莱恩屏退所有人,再次潜入沉寂殿堂。
那本黑色的书籍似乎早已等待多时,自动翻到了后续的章节。
上面的景象让他血液冻结:画面中,加冕后的他端坐在公爵宝座上,面容日益憔悴、阴郁,
而背景里,那座石像的阴影却在不断膨胀、扭曲,如同活物。
旁边的文字冰冷地揭示:“石者之怨,蚀骨侵心。表象虽易,魂核未泯。诅咒之馆,
以血亲之憎为饵,饲自身之存。”原来如此!这根本不是什么赐予力量的神器,
这是一个恶毒的陷阱!整座图书馆,
就是一个活着的、以挑拨血脉相残、吸食痛苦与憎恨为生的古老诅咒!
它赐予的力量伴随着枷锁,它展示的未来是自我实现的预言!他献祭灵魂换来的,不是安全,
而是一个更缓慢、更痛苦的毁灭——在他的体内,兄长的意识正像藤蔓一样扎根,
缓慢地吞噬他的一切。伊莱恩瘫软在冰冷的石地上,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赢了王位,
却输掉了所有。寂静中,只有书页无风自动的沙沙声,以及脑海中,
那个带着石屑摩擦声的低笑,越来越清晰:“看吧,伊莱恩……很快,
我们就将……不分彼此。”变化石像的低语并非时时清晰,却如附骨之疽,
总在伊莱恩意志最薄弱的时刻响起——深夜独处时,朝会议政的间隙,
甚至当他尝试触摸那顶冰冷铁王冠上的黑曜石乌鸦时。“他们看你的眼神,弟弟,
充满了怀疑……像打量一头闯入宴席的饿狼。” 声音带着石屑摩擦的质感,
戳刺着他日益敏感的神经。伊莱恩开始依赖厚重的眼妆掩盖失眠的痕迹,
用骤然爆发的怒火震慑宫廷里那些窃窃私语。鸦巢城的新公爵,
像一头被困在自己巢穴里的困兽。就在这压抑的漩涡中,一束意外之光或者说,
是另一道阴影投了进来。来自南方富饶峡谷的莱亚娜小姐,在其兄长,
著名的“金狮”洛兰爵士的护送下,抵达鸦巢城进行“友好访问”。明眼人都知道,
这是邻近势力在老公爵暴毙、继承人离奇石化后,
前来试探这位骤然上位、根基浅薄的新公爵。莱亚娜小姐的出现,
如同阴冷地窖里点燃的一支蜡烛。她有着阳光亲吻过的蜜色肌肤,火焰般浓密的红发,
以及一双清澈、无畏、仿佛能看穿一切虚伪的绿眼睛。她不像北方贵族小姐那般矜持阴郁,
她的笑声能响彻长廊,她对马术和诗歌的见解让最古板的学士也为之侧目。更重要的是,
她似乎对伊莱恩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偶尔流露的智慧颇感兴趣,
而非仅仅畏惧他的权力。而“金狮”洛兰,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他高大英俊,金发耀眼,
铠甲擦得锃亮,仿佛自带光环。
他是那种伊莱恩自幼便活在阴影下的存在——罗德里克的翻版,却更加张扬,
更加……具有威胁性。洛兰爵士毫不掩饰对伊莱恩的轻视,
言语间充满了对“书呆子”和“靠诡异运气上位者”的暗讽。
他公开赞美罗德里克曾经的勇武,目光却时时掠过伊莱恩头顶的王冠,
以及他身旁光彩照人的莱亚娜。“看啊,又一头雄狮觊觎你的羊圈了。
” 脑内的低语适时响起,带着恶毒的愉悦。“他会抢走你的王座,还有……那个女孩。
就像我‘本该’对你做的一样。”猜忌和一种扭曲的占有欲在伊莱恩心中疯长。
莱亚娜的光明让他暂时忘却脑中的噪音,
而洛兰的存在则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自身的岌岌可危。他开始更加频繁地潜入沉寂殿堂,
那本诅咒之书似乎也变得更加“慷慨”,
向他展示着零碎的画面:洛兰与城内某位心怀不满的封臣密谈;莱亚娜在花园中阅读时,
洛兰投去的、绝非兄长应有的炽热目光。“他计划在比武大会上挑战你,
” 伊莱恩在一次翻阅后,脸色苍白地对他的侍卫队长,
一个名叫凯斯的、沉默寡言的男人说道。
凯斯是少数几个在罗德里克时代不得志、被伊莱恩提拔起来的人,伊莱恩视他为心腹。
“他会用钝剑‘失手’让我重伤,然后以保护妹妹和稳定局势为名,攫取鸦巢城的控制权。
”凯斯单膝跪地,铠甲发出沉重的声响:“您的意志就是我的命令,公爵大人。
我会在决斗中守护您。”决斗的日子到了。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巨大的铅锭。
校场上挤满了屏息的人群,贵族们华服的鲜艳色彩在灰暗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目。
莱亚娜坐在观礼台上,脸色担忧。伊莱恩穿着不合身的沉重铠甲,
感觉像是一个扮演骑士的孩子。而对面的洛兰爵士,骑着高头大马,金甲辉煌,
阳光偶尔穿透云层,在他的盔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宛如神祇。号角吹响。
洛兰果然发起了猛攻,他的骑枪带着千钧之力,每一次撞击都让伊莱恩的手臂一阵酸麻。
伊莱恩凭借从禁忌书页中学来的、一种近乎预判的诡异步法勉强支撑,场面狼狈不堪。
欢呼声几乎一面倒地倾向洛兰。“看吧,你永远比不上我们……雄狮永远是雄狮,
乌鸦……只能是乌鸦。” 脑中的声音疯狂叫嚣。就在伊莱恩几乎被逼到场地边缘,
洛兰举起骑枪,准备发起最后一击时,异变陡生。侍卫队长凯斯,按照事先的安排,
本该策马向前格开这一击。但他没有。他的马停在原地,他面具下的眼神冰冷,
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他背叛了!他投靠了洛兰,或者说,他投靠了更强大的力量!
绝望瞬间攫住了伊莱恩。也就在这一刻,
一股冰冷的、不属于他的怒意从心底炸开——是罗德里克的意识!对背叛的极致愤怒,
对挑战者的绝对蔑视,混合着伊莱恩自身的求生欲,形成一股狂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