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各取所需
金疮药。
他居然真的送来了伤药。
用的是北炎的药。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承认了那晚是她,意味着他记住了这份“情”,更意味着……他拥有获取宫外物品的渠道,哪怕可能极其微弱和危险。
风险,像无形的蛛网,瞬间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一旦这瓶药被发现,那就是私通敌国的铁证!
到时候,别说她一个废后,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几乎是一种本能,姜绾猛地扬起手,就想把这烫手的山芋从窗口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彻底撇清关系。
但手臂挥到一半,却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细小伤口和新旧茧子的手。
昨天浆洗那些永远洗不完的破布时,不小心被粗糙的木盆边缘划开了一道新口子,此刻正隐隐作痛,在冷风里泛着红肿。
她又想起那晚他蜷缩在草堆里,嘴角刺目的鲜红和压抑的痛苦***。
同是沦落人……这药,对他来说,或许也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吧?
他就这样给了她?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攫住了她。
有恐惧,有警惕,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人记挂回应的异样感?
尽管这种“记挂”可能仅仅源于最原始的“等价交换”。
她最终缓缓收回了手,将那瓶小小的伤药紧紧攥在手心,藏进了贴身的里衣口袋。
冰凉的瓷瓶贴着肌肤,激得她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罢了。
风险己经承担了,东西扔了也于事无补,反而浪费。
这药,或许真有用得着的时候。
至于那个宇文玄……姜绾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沉沉的夜色,和宇文玄消失的那片阴影,目光闪烁不定。
他很聪明,也很谨慎。
选择在深夜最寂静的时候来,动作轻得像猫,放下东西立刻就走,绝不拖泥带水,最大限度地降低了暴露的风险。
这是一个合格的、处于绝境中的“盟友”该有的素质。
或许……这未必全然是坏事?
一个念头悄然划过姜绾的心头。
她被困在这冷宫,如同聋子瞎子,对外界的信息一无所知。
而宇文玄,哪怕处境再艰难,他毕竟有个质子的名头,需要偶尔出席某些场合,他的质子府也会有大晟的官员、太监出入,他所能接触到的信息,远比她多得多。
比如……关于朝堂的动向,关于高丞相,关于……她姜家旧案的零星议论?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对她而言,也可能是黑暗中摸索的一丝光亮。
而她能给他什么?
食物?
她自己也朝不保夕。
庇护?
她自身难保。
或许……是这冷宫本身的隐蔽?
是她在宫中多年所熟知的一些不为人知的规矩、路径、乃至……某些人的秘密?
一场沉默的交易,似乎在黑夜中无声地达成了雏形。
* * *第二天,姜绾在喝那碗照例馊掉的粥时,默默地将自己省下来的、小半个还算干净(至少没馊)的黑面馒头,用一小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包好。
等到夜深人静,估摸着差不多是前一天晚上的时辰,她再次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
她没有等多久。
几乎就在她站定的瞬间,窗外的阴影里,那个清瘦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
依旧沉默,依旧保持着一段警惕的距离。
姜绾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那个小布包,从窗棂的缝隙里,轻轻推了出去。
布包落在窗外的枯草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窗外的身影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他上前一步,极快地捡起那个布包,指尖触碰的瞬间,就能感觉到里面是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黑暗,深深地看了窗内的姜绾一眼。
月光太暗,姜绾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能感觉到那目光沉沉的,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审度和探究。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犹豫什么。
片刻后,他同样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手指,极快地在蒙着灰尘的窗台上,划了两个字:“小心。”
然后,不等姜绾有所反应,他便再次迅速后退,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心?
小心什么?
姜绾的心猛地一紧!
她下意识地凑近窗台,想看个仔细,但那两个字早己被他用手掌抹去,只剩一片模糊的痕迹。
他是在警告她?
难道有什么危险要发生?
是针对她的?
还是针对他,而会牵连到她?
各种可怕的猜测瞬间涌入脑海,让她脊背发凉。
这种知道有危险将至,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何时来的感觉,最是折磨人。
这一夜,姜绾彻底失眠了。
“小心”两个字,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草木皆兵。
每一次风声,每一次野猫跳过墙头的细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 * *忐忑不安地过了两天,预想中的危险并没有立刻降临。
李公公依旧每天骂骂咧咧地送来馊饭,天气也一如既往地寒冷。
但姜绾不敢有丝毫放松,那个警告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变得更加警惕,时刻注意着冷宫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这天下午,她正抱着一点点捡来的枯枝,想找个背风的地方尝试生火取暖,突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从冷宫入口的方向传来。
不是李公公一个人!
是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还有太监尖细的说话声。
姜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猛地丢下枯枝,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闪身躲到一座半塌的假山后面,屏住呼吸,悄悄向外望去。
只见李公公点头哈腰地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体面的总管太监服饰,面白无须,神态倨傲,正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刘公公!
他怎么来了?!
姜绾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
皇帝的心腹突然驾临冷宫,绝无好事!
刘公公捏着兰花指,用手帕捂着鼻子,满脸嫌恶地打量着冷宫的破败景象,尖着嗓子道:“哎呦喂,这地方可真不是人待的,一股子霉味儿!
李公公,你也是,怎么就不知道打扫打扫?”
李公公在一旁赔着笑:“刘总管您说的是,小的该死,小的回头一定好好打扫!
只是这地方……嘿嘿,您也知道……”刘公公哼了一声,懒得再跟他废话,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在院子里扫视:“咱家奉陛下口谕,来看看……嗯,看看这儿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最近宫里不太平,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专偷了主子的东西往这种没人来的地方藏!”
搜宫?!
姜绾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手脚冰凉!
她瞬间明白了宇文玄那个“小心”指的是什么!
他一定是提前听到了风声!
可是……她这里有什么?
那瓶北炎的金疮药还贴身藏着!
虽然藏得隐蔽,但这些老太监搜刮起来,眼睛毒得很!
还有……她猛地想起藏在那堆干草下面的、那块写着“谢”字的白绢!
虽然她后来想过要销毁,但一时犹豫就……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搜!
都给咱家仔细搜搜!
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
刘公公一声令下,跟他来的几个小太监立刻如狼似虎地开始翻找起来。
破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里面传来翻箱倒柜(虽然根本没箱柜可翻)、踢翻瓦罐的声音。
李公公也在一旁假惺惺地帮忙:“快!
都动作麻利点!
别耽误刘总管功夫!”
一个太监朝着姜绾藏身的假山方向走来!
姜绾死死咬住嘴唇,连呼吸都停止了,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石头,脑子里飞速旋转,却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任何应对的办法!
完了……难道今天就要栽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哎呦!”
冷宫角落里,那间摇摇欲坠的偏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夸张的尖叫!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宫装、头发花白散乱的老妇人猛地冲了出来,手舞足蹈,差点撞到正在搜查的小太监身上!
是那个常年关在偏殿里的疯太妃!
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平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鬼啊!
有鬼!
红衣女鬼来索命啦!!”
疯太妃指着空无一人的墙角,惊恐万状地大喊大叫,声音凄厉刺耳,“她来了!
她来了!
快跑啊!”
她一边喊,一边如同没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正好撞进那几个搜查的小太监中间,顿时引起一阵小小的混乱。
“哎!
你这老疯子!
滚开!”
“拦住她!
别让她乱跑!”
刘公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嫌恶地后退几步,尖声道:“怎么回事?!
这疯婆子怎么放出来了?!
李公公!”
李公公也慌了神,连忙上前去拉扯疯太妃:“哎呦我的太妃娘娘欸!
您老快消停点!
别冲撞了刘总管!”
现场一片鸡飞狗跳。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突然发疯的太妃吸引了过去。
躲在假山后的姜绾,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心脏依旧狂跳,但大脑却猛地冷静了下来!
机会!
这是唯一的机会!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疯太妃身上,她像一只灵巧的猫,借着假山和杂草的掩护,用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住的主殿侧后方。
她知道那里有一个老鼠洞一样的破口,通往殿内一堆杂物的后面。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进那个破口,飞快地摸索着,终于触碰到那藏着的白绢!
她一把抓出来,看也不看,迅速塞进嘴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粗糙的布料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但她强行忍住了。
做完这一切,她又以同样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溜回假山后面,整个过程快得几乎只在几个呼吸之间。
刚藏好身子,那边的混乱也差不多平息了。
李公公和两个小太监连拖带拽地把还在兀自叫嚷“有鬼”的疯太妃重新关回了偏殿,锁上了门。
刘公公被这么一闹,脸色更加难看,也没了仔细搜查的心情。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
这鬼地方能藏什么好东西!
晦气!
咱家回去了!”
说完,他领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公公点头哈腰地送了出去。
冷宫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搜查从未发生过。
姜绾全身脱力地靠在假山上,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双腿发软,心脏还在后知后觉地疯狂跳动。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缓缓滑坐到地上,冰冷的地面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寒意,她却浑然不觉。
那个警告……是真的。
而他,又一次……间接地帮了她?
姜绾抬起头,目光穿过破败的庭院,望向宫墙之外的方向。
夜色,再次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