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岁月温软,余生绵长
他总记得她怕黑,每晚睡前会提前点亮床头那盏暖黄小灯,光晕刚好笼罩着枕头,像给她圈出一个安全的小世界。
知道她胃不好,早餐永远是温到刚好的小米粥,上面卧着个溏心蛋,蛋黄抿开是流心的黄,他说“这样好消化”。
她读医书到深夜,他会悄无声息端来热牛奶,玻璃杯壁永远印着她喜欢的小兔子贴纸,是他跑了三家便利店才找到的。
三十五岁那年,他们决定要个孩子。
去医院检查那天,陈宇攥着她的手,手心全是汗,说“不管结果怎么样,咱们都接受”。
拿到化验单时,是她先看的。
医生的话像冰锥扎进心里:“陈先生的***活力太低,自然受孕的可能性很小。”
她把化验单折起来塞进包里,抬头时脸上带着笑,拉着陈宇的手往外走:“医生说,是我的问题,有点难怀孕。”
陈宇愣住了,眉头拧成疙瘩,语气里全是自责:“是不是我平时让你太累了?
都怪我……”从那天起,她成了亲戚朋友眼里“不能生育”的人。
偶尔有人嚼舌根,说她“身子骨弱,留不住孩子”,她都笑着应过去,从不辩解。
她知道陈宇有多在意。
他抽屉里藏着婴儿房的设计图,铅笔勾勒的小摇篮旁,写着“宝宝的小窝”;他路过玩具店时,总会盯着橱窗里的木马看很久,眼神里的羡慕藏不住。
可他从没在她面前流露过半分委屈,反而总说“两个人也很好,省得被孩子气着”。
有次深夜,她起夜,看见陈宇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张被她藏起来的化验单,肩膀微微耸动。
月光落在他背上,像披了层霜。
他应该知道不能生育的是他了。
她没走过去,就站在门后,首到他把化验单重新折好,塞进抽屉最深处,才轻轻退回房间。
陈宇握着她的手,一夜没合眼,指腹一遍遍摩挲她手背的输液管,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疼就咬我,别憋着。”
她没咬,只是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眼泪无声地淌进枕头。
后来她才知道,他悄悄跟护士学了***手法,每天给她按腿防止血栓,笨手笨脚的,力道重了会紧张地道歉,轻了又怕没效果,像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额头渗着细密的汗。
五十岁生日那天,他突然说要带她回趟老房子。
养父母早就不在了,房子卖给了别人,他不知费了多少劲,才说服新主人让他们进去看看。
阁楼的小窗还在,玻璃换了新的,却还是那扇朝北的窗。
陈宇爬上去擦玻璃,动作不如年轻时灵便,膝盖弯下去时带着轻微的滞涩,却坚持不让她沾手:“你站底下看着就好,别磕着。”
阳光穿过干净的玻璃落在陈宇发间的白霜上,像撒了把碎盐,她忽然发现,他连变老都带着股护着她的劲儿,小心翼翼,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如今他们六十有五,没孩子,却把日子过成了温水,不烫,也不凉,刚好能焐热彼此。
清晨他会牵着她的手在花园散步,露水打湿鞋面,他就替她把裤脚挽起来。
她弯腰浇花时,他就站在身后扶着她的腰,说“年纪大了,别弯腰太久”。
傍晚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屏幕上的人说着久远的台词,她枕着他的腿打盹,他会轻轻替她掖好滑落的毯子,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只猫。
宋昭昭指尖划过手机屏幕,点开相册里陈宇年轻时的照片。
那时候他穿着白衬衫,站在大学的香樟树下,笑得一脸灿烂,眼里的光比向日葵还亮。
她抬头,刚好撞上陈宇看过来的目光,他放下文件,眼里漾开笑意,像年轻时那样,递过一瓣剥好的橘子,晶莹的果肉沾着细小的汁水。
她接过橘子,却没吃,反而塞进他嘴里一瓣:“在想什么?
笑得这么甜。”
陈宇嚼着橘子,眉眼弯成了月牙:“在想,我可真幸运。”
是啊,真好。
宋昭昭心里默念。
那些被鸡毛掸子抽过的疼,那些在阁楼里啃过的书,那些在黑夜里掉过的泪,终究都成了垫脚石,一步一步,把她托到了这里。
而身边这个男人,是她跌跌撞撞走来路上,遇到的最亮的那束光,不刺眼,却足够温暖。
让她稳稳地站在这片亮堂的光里,活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样——被爱,被疼,被温柔豢养了一生。
而她能做的,不过是用尽全力,护好他的自尊,陪他把这漫长岁月,走得再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