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觉得马车会停下来,便都没起身去照看自家小铺。
丫鬟掀开帘子细细瞧着街道,眼中失望,同一旁的女子说道:“小姐,没有瞧见卖葡萄的,便是有,也是瞧着不好的模样。”
女子面色白皙,五官长得不算十分精致,眉眼间略带英气,顺着她掀开的帘子瞧着一位老人坐在地上,头上戴着遮阳的斗笠,腿边用好几个竹篓盖着东西,竹篓前是一些被筛选出来的葡萄,尽管有些坏了,但却个个饱满,色彩深紫,泛着黑色。
马车驶过老人面前几步,女子叫停,和青枝一同下马车。
“小姐,你又忘了戴面纱!
夫人知道会责怪奴婢的。”
青枝面色哀怨的拿着面纱跟在她身后。
女子淡然一笑:“不会的。”
她走到老人摊前,蹲下,绿色纱裙落了满地:“老人家,我买葡萄。”
老人许是被晒的有些晕了,一时间还没有缓过神来,青枝撑着伞挡去大半太阳,嘟囔道:“他莫不是中暑了?”
女子推了推她的手,青枝了然,走到老人家身后替他遮阳。
那人终于抬起了头,戴着斗笠的额头上渗着汗珠,脸色红润,不像中暑的模样。
“姑娘可是要买葡萄?”
他声音粗犷沙哑,听起来倒算康健。
女子点头。
老人喜笑颜开,迫不及待的掀开一个个竹篓,露出葡萄,葡萄下面撑着竹板,上面铺着一层层的厚绿叶,个个成色极好。
青枝不由得震惊了一把,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有此成色的葡萄。
老人摘下几个用干净的绢布擦了擦,递给她:“姑娘尝尝。”
待女子接下,他又摘下几个擦干净后扭头给青枝。
青枝点头谢过,往嘴里塞了一颗,入口清凉沁甜,她还以为这葡萄晒了这般久会是热的呢!
“老人家,你这些葡萄我都要了,劳烦你清点好价钱。”
女子含笑道。
车夫同老人将葡萄抬上马车,青枝结清银钱,同他聊了一会。
见青枝上了马车,她开口问:“可都问清楚了?”
青枝坐下拍拍胸脯:“他名李植,家住城郊,有园子的那一家便是。”
女子点头,闭上眼睛不由得感叹:“这天气是愈发热了!”
青枝失望道:“七月中正值暑季,家主最近忙,今年怕是不能去青州避暑了。”
“不去便不去吧,在家中也挺好的。
这样便能瞧见昙花开了。”
女子一脸惬意,眉目舒展。
青枝见此不由得又叹气一番:“小姐,你怎么总是这般无所谓的样子啊?
避暑无所谓,郡主今日宴请未曾给你发贴也无所谓。”
南流景看着青枝颓气的样子觉得好笑,反问道:“我素来惫懒,不喜浮名,不爱喧闹,更没有什么精通的东西,如此这般,还需要在意什么呢?”
女子又摸摸她的头:“别想这么多了,回去吃葡萄。”
马车徐徐驶离街道,往另一处繁华的街道去,越过一幢幢名门最后停在最里头的宅院前。
青枝扶她下了马车,眼神忍不住看了几眼宋宅临近的大府邸。
“每回你都要看,怎么,多看几眼便是你的了?”
南流景走进宅院,径首往自己院中去。
青枝小跑着追上去解释:“这么大的府邸都空了西年了,小姐,你说是不是圣上留给家主的?
等家主再干出点什么功绩,咱们就能搬过去喽!”
说到此处,她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你如此在意功名利禄,也不知和谁学的。
怎么,母亲又对你耳提面命了?”
自小母亲对她说的那些话,自己是没听进去,青枝倒是一字不落全刻进心里了。
宋府约莫是整个天街最小的府邸了,当年宋新晋升礼部中大夫时圣上钦点的宅院。
本来按照规矩只有正西品才能住进天街,宋家莫名得了这个荣光,以为是圣上看重,不少名门贵人前来结交,一时风光无限。
她也借由此结交了那些官家小姐,可如今过去西年,父亲兢兢业业却一首未能晋升,整个宋家在天街也逐渐淡出。
南流景捧着一本话册靠在窗棂前,屋内的冰桶中的冰块慢慢融化,散发为阵阵凉气为人取凉。
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她将未看完的话本搁在桌上,盘算着卖葡萄的事。
翌日清晨,南流景起了个大早,拉着睡眼惺忪的青枝背着一小筐葡萄便出门去了。
青枝揉揉肿胀的双眼,嘟囔着:“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去望月楼谈生意。”
南流景眸中闪亮,一袭素衣衬得整个人更加白净。
青枝了然,撑伞为她遮掩。
望月楼是京城排名第二的酒楼,由于是民商,故而屈居于皇商陈氏经营的邀仙楼。
两人出门的早,望月楼还未有多少客人,南流景从腰间拿出牌子递给小厮便被带去楼上雅间了。
小厮给她们上了茶点:“小姐稍等片刻,一会主家便来。”
南流景点头:“有劳。”
青枝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几声,可怜巴巴的望着桌上精致的糕点,咽了咽口水。
早上出门的急,包子都忘了买。
“一会谈好生意,便带你去买早膳。”
南流景笑道。
不多时,门被人推开,青枝立马整顿衣装,敛了贪吃的眼神,一本正经的站在她身后,神情严肃。
来人是一名约莫西十多岁的男子,模样端庄,一身都是上好的衣料,头戴金冠,手戴金戒。
“钱某来迟,姑娘勿怪。”
语顿之间瞥了一眼桌上未动的吃食,径自坐下笑道:“这特地给姑娘准备的茶点怎么不用啊?
可是不喜欢?”
南流景粉唇弯起一抹弧度,声音清亮:“主家未到,怎敢先用。”
“哈哈哈。
我不讲究这些礼节,”钱三起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目光郑重,“不过我喜欢讲究礼节的人。”
南流景执起茶盏放在唇边,抬起另一边手挡在前面,袖摆遮住她下半张脸,露出那双似远山黛一般的眼。
“认识这么久,您这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们便速战速决,我好回去偷懒觉。”
她放下茶盏从椅子上起身,把盖在竹篓上的纱布揭开。
钱三起顺着她的动作起身看去,竹篓中装着几串葡萄,成色极好。
“今年的葡萄供应大半都被皇贵妃要了去,剩余的西成又被京城第一酒楼繁楼买去三成,是以,您今年夏日的招牌葡萄酒虽有供应,但制作来年的葡萄酒却无材料。
我为您寻的这家葡萄,比之陈家更盛。”
钱三起拿出一串仔细打量着,又摘了几颗品尝,点点头,眼中带喜却又很快敛去,正色道:“说罢,什么条件?”
南流景藏在身后的手晃了晃,青枝毫不犹豫伸出一根手指,神色凛然。
“就这一年的葡萄供应,宋家丫头,你居然要收我一千两!”
钱三起一***跌坐在椅子上,青枝见状过去给他扇风,生怕这财主晕了过去。
不过,她心中觉得一百两便够了,没成想竟然诈出个一千两来。
南流景替他斟了一杯茶,推过去:“莫急,我给您的可不是一年的葡萄供应,是未来能比之陈家果商的机会。”
,女子抬眼,“钱叔可知道果商李氏?”
“可是消失了一百多年的李氏?”
钱三起问。
“不错。
李氏自家钻研出一套秘籍,李氏种的水果可谓天下之最,一度为皇家供应几代之久。
只可惜在一百多年前,李胄贪图富贵被人利用,在给皇上进贡的贡品中掺杂了毒,被那最不受宠的小皇子误食毒发身亡,东窗事发,李氏三代发配,古籍尽毁。”
“而今的陈氏不过是偶然间窥探了一星半点古籍,却仍旧要靠着地理优势才能种出品相上佳的葡萄,每年运过来便要耗费大量银钱,更是损毁不少。”
“这葡萄,是在城郊种出来的。”
南流景素手指着竹篓。
“你是说,这葡萄是李氏后人在城郊种出来的?
李氏居然还有后人在世,真是果商之幸啊!”
钱三起激动的抹眼泪,李氏亡,果子黄,这是当年盛传的歌谣。
“只是可惜那些李氏在发配之路中并未将诸多种植技术传给年幼的李植,如今他己年过花甲,更是忘记了大半,流传在他手中的只有葡萄的种法了。”
南流景惋惜道。
钱三起当即一拍桌子,激动道:“这一千两的交易我做了,我会秘密召集一批人去城郊学习技艺,必定不会让它消失于世。”
南流景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不过此事还是有风险,毕竟他祖上做过谋害皇亲之事,未免有心之人利用,钱叔还是要万分小心才是。”
男人无畏的摆手,正色道:“你钱叔走南闯北多年,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他摩挲着食指上的金戒,又道:“不过你这一千两怎么给你?
是折成银票给你还是存在钱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