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终别，余生无悔

第一百次，我终于在退婚书上签了字。

完成了他的心愿。

从那天起，我不再日日早起为他洗衣做饭。

而是默默搬出了将军府。

一个月后。

将军的小厮递话给我。

将军一直在等你回府。

明日是他的生辰宴。

你只要第一百次当众求他不要退婚。

他就会如约娶你。

我闻言只淡淡回了三个字，“不必了。”

我是真的没时间。

明日邻国迎亲队就到，大楚长公主的婚约，有的是人三番求娶。

他要的退婚，我给了。

从此，你我两清，再无相干！1七夕那日，我做了楚云清最爱的蟹粉酥。

可他连府门都没让我进。

我沉默片刻，熟练绕到将军府侧院。

林婉宁的丫鬟得意地守在将军卧房外。

“长公主再威风，将军还不是一听林姑娘崴了脚，就把她扔下了。”

顺着窗缝望去，林婉宁衣裳凌乱，脸色绯红缩在榻上。

楚云清执着她的脚，手里拿着药膏，细细为她擦着。

林婉宁故作羞涩，“表哥，你已是有家室的人，此时抛下长公主找我，于理不合。”

楚云清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柔：“你与她不同，今日七夕，只陪你。”

我面色泛白，却没再像从前那样闯进去追问。

只将蟹粉酥交给门房，转身离开。

第二天，信使送来一封退婚书，带了句将军的话，满是不耐烦，“公主又闹脾气？那便退婚吧。”

定亲三年，这是他给我发的第一百封退婚书。

我委屈求全了整整一百次。

收敛起所有棱角，从众星捧月的大楚长公主，变成了为他洗手作羹汤、连说话都怕惹他烦的模样。

可这一次，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提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退婚书送出后，始终没等来回信。

倒是宫宴上，远远就听见楚云清和人说笑。

“将军，长公主居然真的签了退婚书？莫不是装的吧？”楚云清声音冷淡，“不过是想磨磨她的性子，她就这么大的脾气。

堂堂大楚长公主，怎可如此骄纵。”

“原本那日陪完婉宁，我是打算回去陪她的，可她越耍脸色，我就越不能惯她。

““先晾她几日，自会来求我。”

他将一旁的林婉宁搂在怀里，“还是表妹性子柔顺。”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将军，您心里分明只有林姑娘，当初干嘛答应长公主啊？”“就是，现在她主动退婚，正好遂了您的意，跟林姑娘表明心意呗！”楚云清没接话，只痴痴地看着林婉宁。

林婉宁娇滴滴的锤着他的胸口，“别听他们胡说，我跟你就是兄妹情。”

“表哥，快去哄哄你的长公主吧，她要是听到，又要找我麻烦了。”

楚云清的眼神暗了暗，“放心，她离不开我，我招招手，她就回来了。”

我的手微微发抖，心脏又涩又疼。

毕竟，他是我放在心尖上爱了三年的人。

三年前我被敌军围困，是他从尸山血海里把我救出来。

阳光下，他银甲染血却眼神凌厉，我瞬间动了心。

后来我放下公主身段，追着他到处跑，也被他冷言冷语拒了无数次。

他总说我“娇气”“任性”。

于是我学着洗衣做饭，学着操持家务。

终于有一天，他松了口，答应和我在一起。

我以为自己守得云开，却没料到，那次我们酒后亲密，他喊的是“婉宁”。

那是我们第一次冷战。

半月后，他主动来哄我：“婉宁是我胜似亲人的妹妹，那天只是醉迷糊了，以后不会了。”

我终究软了心。

那时我还天真地想，林婉宁不过是他的亲人，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这三年，我为他和父皇大闹一场，从繁华长安来到苦寒边关。

他随口提一句想吃家乡的卤味，我便亲自下厨。

他练兵受伤，我彻夜不眠地为他换药擦身。

他也曾对我温柔过。

会在我想家时，陪我坐在城楼上看月亮。

会认真地说：“等平定了边关，就陪你回长安，风风光光地娶你。”

我曾信了这承诺，以为我们能从沙场到朝堂，相守一生。

直到半年前，林婉宁来军营探望，我才知道了真相。

当年楚云清救我，不过是因为我穿的裙子，是林婉宁最爱的颜色。

他答应和我在一起，只是想磨磨公主的性子，顺便看看，能不能从我的身上，找到林婉宁的影子。

我想起他总爱给我买的桂花糕，是林婉宁最爱的口味。

他教我射箭时的耐心，是林婉宁说过喜欢温柔的人。

原来我这三年的深情，不过是他用来怀念表妹的戏码。

他曾说：“三年后，我就向陛下请旨，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今年正好是我们定亲的第三年。

可他早忘了。

也好，他忘了，我便也不记着了。

因为三日后，领国的迎亲队就会来接我。

那才是我身为大楚长公主，该走的路。

2放在从前，我会主动低头服软，向他求和。

可几日过去，我的公主府都不见动静。

他的生辰宴前，将军府的小厮递话过来，“公主，侯爷说，您若肯在明日的宴上献支舞，再当众求他别退婚，他便收回退婚书，仍与您完婚。”

我闻言只淡淡抬眸，语气平静，“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厮愣了愣，似是没料到我会这般平静。

可第二日，楚云清竟亲自捧着一盅燕窝羹站在廊下。

“前几日没陪你过七夕。”

“我亲手炖的燕窝羹，你尝尝。”

我满是诧异。

楚云清素来心高气傲，何时曾亲手下过厨？从前便是我病着，他也只送些药材，从不会亲自照料。

对上他的眼神，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给我台阶服软。

换作从前，我定会欣喜万分。

可如今，我只轻轻摇头，“不必了。”

楚云清皱眉，似是没料到我会拒绝。

他将我搂入怀中，将燕窝羹送到我嘴边，“吃吧，你不是最喜欢燕窝羹吗，我特意多加了糖蜜。”

我心口骤然一痛。

三年了，他能将林婉宁的喜好熟记于心，却始终记不得我对燕窝过敏，更记不得我早说过不喜甜。

我后知后觉，这三年婚约，竟全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看我发愣，眼底渐渐漫上不耐，“长公主，你这娇纵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我亲自来陪你，已是给足了你颜面，再闹下去，于你我都无益处。”

“若不是婉宁说你可怜，我不会特意过来。”

原来如此。

连这片刻的迁就，都是为了林婉宁。

“楚云清，我是认真的。”

“我真的要与你……”“解除婚约”四字未说完，门外突然有小厮来报。

他听完，敷衍的拍了拍我，“婉宁说在家怕黑，我去一趟。”

和从前无数次一样，不等我回应，他便转身大步离去。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再站在廊下，望着他的背影失神。

我叫来管家，清点了一下午嫁妆。

两国联姻，事关天下。

我的一切嫁妆都不容差池。

等日落后，我才回了公主府。

可刚推开正厅的门，就看见里头刺眼的一幕。

林婉宁正靠在楚云清怀里，而楚云清那柄从不许人碰的佩剑，正被林婉宁随意踩在脚边。

当年我好奇碰了下剑柄，他当场就命人打了我十军棍。

可现在，林婉宁踩着剑鞘晃脚，他不仅不恼，还伸手帮她理了理鬓发。

林婉宁咯咯笑着，“表哥这么俊，长公主嫁给你真是便宜她了，早知道我就该把你抢走，让她哭去吧。”

向来冷静自持的少年将军，竟一刹那红了脸。

我看的发愣。

相识三年，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原来只是因为，所爱之人不是我。

楚云清拿起我的嫁衣递给林婉宁。

万军从中过的大将军，居然在面对一个女子时，手抖的攥不住衣服。

“这是长公主的嫁衣，你和她身量相仿，试试合不合身，要是不合适我再让人改。”

我笑了，他真的很不会撒谎。

那眼底的期待，和发颤的语调，任谁都看的出，他有多期待。

林婉宁笑着接过来，突然哎呀一声，故作惊讶的看向我。

3她眼底有几分得意，“表哥，我还没穿过这么华贵的衣裙，不如让长公主帮我穿吧。”

从前的我，一次次因为她当众失态。

我生辰那日，备好满殿佳肴等他赴宴，他却彻夜守在她殿中，我便砸了将军府。

我给他挡箭，重伤呕血，可他却连夜陪着怕黑的林婉宁，当夜我就叫刺客给了他一箭。

母妃留给我的长命锁，转头就挂在了林婉宁养的狗的脖子上，我便做成狗肉羹送给他们。

城中人都叫我疯子公主。

连他也觉得我是疯子，娇纵不堪，没有容人之量。

于是，我渐渐学会忍让，收起所有锋芒。

可这次，我不想忍了。

我抽出长剑，几下就将嫁衣戳成了碎片。

“哪来的贱婢，敢碰本公主的嫁衣，真脏。”

楚云清连忙护住林婉宁，冷冷看着我，“顾昭华，你堂堂长公主，为难表妹这种弱女子，像什么话？”“她是我的亲人，我让她试试你的嫁衣，有何不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发疯，只会让我觉得你蛮不讲理，越发厌烦？”他连珠炮似的指责，像是要将所有错处都推到我身上。

总归不过心虚罢了。

这些，我早已不在乎了。

我语气淡得没一丝波澜，“本宫只是看不得自己宫殿里有脏东西，何况你我婚约早已作废，将军与谁共处，与我何干？”林婉宁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般反应。

“昭华姐姐，你别误会。”

“我羡慕你的嫁衣华贵，将军才带我来试试的，我们不过是表兄妹，你可别多想。”

我嘲讽一笑，“抱在一起的兄妹？”我没再看他们一眼，招来护卫，“赶出去！”楚云清抽出剑，语气有些冰冷，“顾昭华，你当真要如此娇纵胡闹？”我挥了挥手，目光未向身后两人多扫半分。

既已断了婚约，他们的纠缠与我无关。

楚云清冷笑一声，拉着林婉宁大步离开，“顾昭华，但愿你别后悔。”

林婉宁的声音远远传来。

“昭华姐姐毕竟是长公主，从小被宠着长大，性子难免娇纵。”

“可两个人在一起还是要互相迁就，哪能像她那样，稍不顺心就摆脸色，换谁也受不了呀。”

每句话都绕着弯子贬我，偏还装出一副“我懂你难处”的模样。

楚云清沉默了片刻，“你说得对，她没法跟你比，她太不懂事了。”

我指甲掐进掌心，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

三年婚约，原来在他眼里，我的委曲求全，全是“不懂事”。

我曾无数次反省，是不是我真的太娇纵，才让他渐渐冷淡。

原来真的不是我的错。

他只是将所有包容，都给了其他人，所以无法分我半点。

而我，也该彻底放下这桩错付的婚约了。

4自那日不欢而散后，楚云清再没找过我。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不解释，不道歉，只将我当空气晾在一边。

从前我总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最后流着泪求他原谅。

那时会难过，会不安，全是因为心里装着他。

可现在，我连等他解释的念头都没了。

出发前，我收拾了将军府的行李。

几件粗布衣，几双草鞋，还有为他操持家务的器具。

堂堂大景公主，竟然连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找不到。

随迎亲队出城门时，守门士兵笑着打趣。

“公主这是要随将军去京城？听闻将军已在京城购置了宅院，还请了最好的木匠打嫁妆，您和将军这是要办婚宴了吧？”我摇头，“我去靖国。”

士兵愣了愣，“公主您别逗我了！前几日将军特意采买珠宝，可不是为您置办嫁妆？”“说起来，您当年为了将军，放着万人之上的公主不做，来这边关洗手作羹汤，委屈您这么久，总算要苦尽甘来了。”

我愣了愣。

楚云清从未跟我提过要去京城的事。

他要接去京城的人，大抵不是我。

但我没跟士兵多解释。

他说的没错，往后的日子，于我而言，确实是苦尽甘来了。

迎亲队的车马出城时，恰巧撞上浩浩荡荡的迎亲车队。

最前列骑着马的新郎，竟然是楚云清。

风里传来他的声音。

“后悔没带她去京城？不后悔。”

“最初确实想过接她一起，可表妹想回京，我不能让她不顺心。”

副将声音里满是不解：“将军！您就没琢磨过？林小姐这些年对您忽冷忽热，如今您去了京城，她若还是不点头，您怎么办？”楚云清自嘲道：“为她我心甘情愿。

““而且，我欠顾昭华一场婚礼，等安顿好表妹，我便好好与顾昭华过日子。”

我自嘲一笑。

看，顾昭华，这就是你爱了三年的人。

他将你的尊严踩在地上。

却还觉得你会一辈子无怨无悔的守在原地等他。

他既觉得我可以一直等，那就让他慢慢等吧。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回头了。

车队停在驿站时，我竟又撞上了林婉宁。

她眼里没了柔弱，冷冷看着我，“还真是赖皮膏药，竟然追到了这里？没用的，将军夫人的名头我势在必得。”

我了然。

原来她这些日子对楚云清百般示好，不过是想借着将军夫人的名头，青云直上。

只是我仍有不解：“既然你从未动过真心，何必一次炫耀他对你的好？”林婉宁嘲讽一笑，“就算是我不稀罕的东西，我也看不得别人拥有。”

我忽然觉得荒唐。

楚云清对她掏心掏肺这么多年，在她眼里，竟比我的感情还低贱。

真是一报还一报。

转身要走时，她却拦住我，语气带着几分恶意，“就像现在，我也不想让他带着对你的愧疚去京城。”

她突然尖叫一声摔在地上，“表哥！”楚云清瞬间冲出来，二话不说就将我用力一推。

我摔在地上，浑身剧痛。

林婉宁眼眶发红，“我没想惹公主生气的。

可我只说了两句话，她就……”楚云清冷冷看着我，眼里满是怒意。

“啪！”没等他开口，我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

“方才推她的不是我，但这一巴掌，是你该受的。”

他脸色铁青，“顾昭华，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蛮不讲理，毫无公主气度！”“这次就算你跪着求我，这婚，我也退定了！”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抱起林婉宁大步离开。

没想到我们三年的感情，最后竟是这样难堪的收场。

我缓缓直起身，朝着迎亲的马车走去。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

但我知道，往后的路，我该为自己走了。

车队缓缓向塞外驶去。

以楚云清的性子，他大概也不会再想起我。

我们会这样，彻底从彼此的人生里退场。

我没料到一月后，驿站竟送来一封他的信。

信上写着，“还没闹够？我已派人来接你进京，别再任性了。”

彼时，我正在准备与靖国皇帝的成婚大典。

侍女来报时，我只随意递过一张婚笺。

“派人送给楚将军，我的大喜之日，他可一定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