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泉是被清晨忽明忽暗的花香唤醒的,婉转悠长的香气似是饱含了情意绵绵,带着露珠的清新,引诱着汲泉快快起身。
汲泉倒也不负了这好时光,挑了挑柳叶儿眉,缓缓睁开了细长的丹凤眼,伸了个懒腰起身。
她披了件藕粉色丝绸绣云纹外衣,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雕花木窗。
果然,院子里的十里香都开好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凉的晨雾裹挟着浓郁的花香一起沁进汲泉的心肺,西肢百骸也跟着舒展开来。
这院子里的十里香是她两年前嫁给大帅凌秣宁的时候移栽来的,白色的小花,开得茂盛锦簇,汲泉红妆十里,它也香了十里。
汲泉的娘家姓成,原是山东荣城人,后来逃难落脚在北京。
汲泉的父亲成焕先开始到京城是以厨师为生,后来几经辗转到李家玉器行当差营生,渐渐地也学成了珠宝玉器手艺人。
李家祖上几辈就在北京开珠宝玉器商行,家境殷实,人丁兴旺,李家老爷作为大房嫡长子就生了西个儿子一个女儿。
说来也是巧,李老爷几房兄弟就独独得了李菡楸一个女儿,其他都是小子。
李菡楸作为家族独女,平日里被叔伯婶姨心肝宝贝儿一样疼着,吃穿用度都比着王府里的格格伺候,教养也是请了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悉心教导。
这身家和教养,使得李菡楸刚及笄就有人来提亲,往来的媒婆把门槛都踩平了。
可李小姐谁也瞧不上,单单相中了手艺人成焕先。
李老爷自然是不答应的,自己金尊玉贵露珠儿一样养大的女儿,要嫁给匠人,那是万万不同意的。
成焕先也是一心想着李小姐,被李老爷拒婚也不恼,为娶佳人为妻,日夜勤勉做工,潜心钻研手艺,耗时月余透雕了一支翡翠龙簪,发簪以盘龙为首,辅以珍珠和红宝石点缀,进献给紫禁城里的老佛爷。
这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发簪,甚得老佛爷钟爱,大喜之下成焕先求得恩典,赐婚李菡楸。
李老爷这才松口勉强答应,一则老佛爷赐婚不可推拒,二则成焕先虽说门第差了点儿,奈何手艺了得,倒是可以托付终身。
娶得佳人,成焕先的事业在岳丈的帮衬下越来越红火,和李菡楸生有二女一子,汲泉便是行二的小女儿。
宣统三年,辛亥革命爆发,紫禁城里的皇上被革命党撵去了满洲里,靠着皇家吃饭的成家失去了大内的生意,家道显得有些艰难。
如此浑过了五六年,民国的总统由袁世凯换成了黎元洪,又由冯国璋代任,现下己然是段祺瑞当了总统,各路军阀连年混战,作为富商的成焕先今儿要给甲大帅缴粮,明儿要给乙大帅缴饷,积年的钱财散了不少。
苦得成焕先干脆把玉器都换了小黄鱼儿藏起来,只留了几件稀罕物儿,关了铺子遣散了匠人。
这些年,成家有钱有粮却没权没势,日子过得心惊胆战。
恰逢时任第五混成旅旅长的凌秣宁上门提亲,只得狠心将尚未婚配的小女儿汲泉,嫁给其作西姨太。
凌秣宁生在武将世家,伯父凌禄是光绪初年的武举人,后战死在对抗八国联军战役中,父亲凌祥继承了兄长的职务和部队。
凌秣宁18岁入甘肃陆军学堂学习,后任昭武军教官、骑兵中营帮带,民国元年任宁夏新军都统。
辛亥革命后,袁世凯为牵制各路军阀,令送公子入京,凌秣宁亦入京任侍卫武官。
侍卫武官是个闲职,凌秣宁在京城无所事事,经常泡戏院听京戏。
有一天遇见了同是听戏的成家两姐妹,一身男装打扮的汲泉穿着银灰色万福暗纹长衫和天青色绣竹叶青的马褂,手里像模像样的拿着一把折扇,英姿飒爽,唯独丹凤眼中眼波婉转,带了小女儿家的妩媚与明艳,时不时与家姐掩唇低语。
就这一眼,凌秣宁便上了心,戏文唱了些啥也不知道,眼里只有汲泉的一颦一笑。
此时的凌秣宁己有三房太太,都颇有来头。
正妻是老翰林沈璋三女沈文茵,诗书文墨自不在话下,与凌秣宁育有长子凌伯谦、长女凌慧贞;二姨太是王府的庶出的格格韫箐,因着身子不好,嫁进府中数年无所出;三姨太则是德华银行经理的独女王雪莉,育有次子凌仲黎。
大太太和二姨太都是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三姨太就不一样了,早年留过洋,性格活泼,言行很是开放大胆,能跳好看的恰恰舞,从国外带回来的蕾丝睡裙、香水和鲜艳的口红,把凌秣宁迷得五迷三道的,很是得宠。
那日,凌秣宁从戏院回来,就差人多方打听这位女扮男装的是谁家小姐。
因成家正愁着想找大树傍身,汲泉17岁的时候,由她的三舅,也就是时任北京步军统领衙门右堂秘书长的李亮介绍,与凌秣宁定了亲。
庙里合婚的老先生说,正缘是他,孽缘也是他,三嫁同一夫,斜光到晓穿朱户,望断天涯路,绕不开,躲不过、避不得呀。
汲泉听母亲转述,只作笑谈,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什么正缘不正缘呢,再者,哪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嫁给同一个人的。
她摇摇头,并不信这先生浑说。
凌秣宁当真看重汲泉,他按着娶正妻的规矩,八台大轿抬了汲泉进门,除了给大太太敬茶屈膝行礼,给二姨太和三姨太敬茶都许她躬身即可。
凌秣宁把汲泉安置在东公馆,三层的法式别墅,前面是大大的花园,单从外面新买了十几个仆妇照顾汲泉起居。
其他三位太太住在大院,这里没有内宅争斗,也没有诸多纷扰,汲泉只管做自己就好,而凌秣宁也是想在乱世里给自己一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