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定掏出大哥大,拨通华尔街越洋电话:“上次说的做空英镑,可以行动了。”
全厂哗然中,身后传来清冷声音:“等等,你刚才说的交易...能带我一个吗?”
回头看见新任女市长正在人群中,眼神灼灼发亮。
---空气里浮动着钢铁锈蚀和廉价香烟混合的、属于九十年代国营厂的独特气味。
主席台上,红星轧钢厂的厂长老赵拿着搪瓷杯盖一下下刮着杯沿,刮擦声透过老式扩音喇叭放大,刺得人耳膜发痒。
台下,黑压压一片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和工服,每一张脸上都刻着同一种茫然与惶恐。
1992年,下岗潮。
陆城站在人群里,指尖还残留着机器油腻的触感,鼻腔却先一步忆起了几十年后曼哈顿咖啡豆的焦香。
他回来了。
“……厂子的困难是暂时的,但改革的需要是迫切的!
一部分同志,要为国家、为集体做出牺牲……”老赵的官腔拖得又长又黏,每一个字都砸在台下工人们紧绷的神经上。
突然,一个穿着鲜艳红裙、烫着时髦***浪的身影蹬蹬蹬走上了台,一把抢过话筒,刺耳的电流尖啸划破沉闷。
是厂长的千金,刘莉莉。
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虽然只领了证,酒席还没摆。
她下巴抬得高高的,视线像冰锥子,精准地钉在陆城脸上。
“陆城!
别以为我爸赏识你,你就能赖在厂里吃白饭!”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透过喇叭传遍全场,“看看你那穷酸样!
一家子窝囊废!
当初要不是我爸心软,我能嫁给你?
做梦!”
台下死寂一瞬,随即嗡地炸开锅。
无数道目光射向陆城,鄙夷,同情,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奋。
刘莉莉更得意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本,唰地撕成两半,狠狠摔向台下。
碎片轻飘飘,却像两记响亮的耳光。
“滚蛋!
离婚!
拿着你的铺盖卷给我立刻滚出红星厂!”
纸屑几乎要飘到陆城脸上。
他静静看着台上那张因为刻薄而扭曲的漂亮脸蛋,前世几十年商海沉浮练就的冷静,让他心里掀不起半点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一片死寂和无数目光的聚焦下,陆城抬手,慢条斯理地拂开肩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动作从容得与周遭格格不入,像沸水里投下的一块冰。
他没看台上脸色渐渐由得意转为惊疑不定的刘莉莉,也没看台下那些熟悉的、此刻写满复杂情绪的面孔。
他的手伸进那件半旧工装的内兜,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物事。
砖头大小,透着冰冷的科技感。
大哥大。
九十年代初,绝对的权力和财富的象征。
整个红星厂,恐怕只有他老丈人厂长办公室里有一部,还是当宝贝似的供着。
一个普通青工,怎么可能有这东西?
抽气声此起彼伏。
台上的刘莉莉眼睛瞪圆了,嘴巴微张,忘了合上。
老赵厂长刮杯盖的手停在了半空。
陆城面无表情,熟练地拉出长长的天线,按键发出嘟嘟的轻响。
他首接将那砖头块贴到了耳边,目光放空,像是越过了台下黑压压的人头,越过了厂区高耸的烟囱,投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开口,声音不高,但奇异地压住了全场的骚动,清晰得令人心惊。
“是我。”
略一停顿,仿佛电话那头正在确认。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吐出一串石破天惊的字眼:“上次说的,动用所有杠杆,做空英镑。”
“对,就是现在。
可以行动了。”
……时间像是凝固了。
风卷着地上的碎纸片打旋。
高音喇叭里残留的电流噪音滋滋作响。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冻住了——难以置信,荒谬,骇然。
他在跟谁打电话?
华尔街?
做空……英镑?
那是什么东西?
每一个词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但组合在一起,却散发出一种令人战栗的、庞大的力量感。
刘莉莉的脸先是血红,继而变得惨白,手指着陆城,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
就在这片极致的、荒诞的寂静中,一个清冷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探究,从人群后方清晰地穿透而来:“等等。”
脚步声响起,人群像摩西分海般下意识让开一条通道。
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藏青色西装套裙的女人走了过来,身姿挺拔,气质干练冷冽,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
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目光锐利,鼻梁很高,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是新上任的分管工业的女市长,周纾缘。
她今天本是来调研下岗安置情况,却意外撞见了这样一幕。
她径首走到陆城面前,无视了台上僵立的厂长父女,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紧紧锁住陆城,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灼灼发亮。
“你刚才说的交易,”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做空英镑……能带我一个吗?”
陆城握着依然安静(根本未曾接通)的大哥大,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气场强大的女人脸上,西周是上百张瞠目结舌的面孔,以及台上那对脸色灰败的父女。
他轻轻一挑眉。
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一场世纪风暴即将掀起的、无声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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