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女官拿竹板点名,声调不高,板一敲,所有人都收了声音。
她慢吞吞地说:“未授号,不得越殿,不得扰宫。
明日申时,去尚宫局昭德殿学‘女诫’。”
有人咽了口口水,那声“学”落在众人心口上,重。
右三那位江南姑娘脸色发白,手里汗都出来了。
舟车劳顿、又紧张,谁受得住。
苏锦瑶把袖子往上一拖,从里头摸出一粒乌梅,指尖一转,不响不闹地递过去。
女官巡视到她们这一排,眼神在两人间停了一瞬,没说话,把竹板往袖里一收。
这就够了——“稳妥”两个字,先落到自己名下。
“新进宫人——林婉音。”
那姑娘一进门就亮,像把风带进来。
她行礼不慢,可礼不到底,话先出了口:“礼多必失。
祖制也该与时并进,臣女愿替陛下开新风。”
殿里像被人按了静。
礼部女官脸色变了一线,又收回来,淡淡道:“祖制不动,规矩先行。”
申时过后,慈宁宫那边传话:明早卯初先去昭德殿听课,巳时再在慈宁宫外庭按序请安。
这一步,不是走过就完,是给人看你走得稳不稳。
苏锦瑶把案上带来的小东西换了摆法:素玉发笄挪到香盒右边,手帕压在书角,温茶放在席边外一寸。
看上去清,不冷;有分寸,不扎眼。
张嬷嬷凑过来,压低声音:“姑娘,外头传话,说官家要查卖盐收的钱,江南那些大户怕要挨一轮。”
她抬眼,声音不快不慢:“今晚三更,把这封短札交到内务府库局老管事手里。
他知道路怎么走。”
嬷嬷盯了她几息,点头。
这姑娘变了。
不是那种一味往后退的“贤良”,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往前迈半步。
第二天卯时,昭德殿。
尚宫局的冯尚宫坐在上首,案上摆着书,旁边放着女红。
她声音不高,每个字都稳稳落下去:“礼,是束,也是护。
能束自己,才能护自己。”
众人依次上前,看走路,看说话,看怎么拿东西。
林婉音上去时眼睛还亮着。
冯尚宫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说:“敢为可嘉,但‘敢’要有‘度’。
今日记一杖,非罚,示戒。”
杖不落人,只敲在案角,“笃”的一声,首。
轮到苏锦瑶。
她行三步、转一身、捧帛、致辞,水面不生一圈纹。
冯尚宫看了她较久,忽然道:“苏氏,明午去司礼房,学一趟‘茶仪试侍’。”
殿里很轻地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前朝,不见外臣,只在内廷帘外奉茶。
失手当场栽跟头,稳住很多门自己会开。
巳时,慈宁宫外庭请安。
太后没见人,只由高掌事传一句:“规矩先立,恩典后至。
三日后,小集择人入帘外奉茶。”
回偏殿的路上,队列从御花园外折过去。
前头忽然安静,有人低声:“万岁行过——”不是朝见,是巡步。
绛纱帘里一抹黑金衣角掠过,足音稳,像鞘里有刀。
无人敢抬头。
苏锦瑶也不抬,只把两袖再往下一收,垂得更低。
背脊上像被冷风轻轻划了一道。
越是这样的,他越不会被谁的眼泪笑声扰乱。
她反而安心——她知道怎么和这种人打交道:给他秩序,换她空间。
夜里,张嬷嬷悄声回来:“库局老管事收了信,说‘路还在’,让姑娘稳着走。
还有,三日内会有个说法。
礼部那边,有人会去一句‘苏氏素谨’。”
“好。”
她指肚在案沿轻点三下,像心跳。
第二天要学的“茶仪试侍”,她在心里从头到尾又走了一遍:几样茶,几度水,帘位几尺,退步几分,执杯怎么拿,盏怎么放——每一步都得稳。
子时将尽,外头靴声急。
“苏氏——接内封。”
黄绫小封展开,烛焰抖了一下。
内侍声音不高,清清冷冷:“尚宫局传谕:明午‘茶仪试侍’,帘后尊客改为御前尊位。
名讳不书,押龙箓暗纹。”
殿里一静。
张嬷嬷忙要跪,被她按住手腕。
她起身行礼,声音不轻不重:“谨遵。”
她看了那道暗纹一眼,像光,又像更深的影。
这不是越规,是内廷帘后。
可一旦失手,后路尽断。
她把封绫压在茶谱下,轻声:“明日,用雪水第一沸。”
(注释:盐课=盐的税与专卖收入。
古代盐归官家专卖,运卖都要交钱,常用来养兵、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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