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混沌。
秦岳的意识在虚空中漂浮,仿佛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种极速下坠的眩晕感,伴随着周围光怪陆离的色彩扭曲、拉伸、破碎又重组。
那不是他所知的任何颜色,诡异、冰冷,充斥着非人间的气息。
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意义。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耳边不再是战场的厮杀与号角,而是某种持续不断的、低沉而压抑的嗡鸣,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叹息,又像是某种庞大机械在耳边轰鸣,震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其间夹杂着尖锐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异响,那是空间本身被暴力扭曲时发出的哀鸣。
他试图思考,试图回忆。
最后的记忆碎片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猛烈撞击着他残存的意识:血色的残阳、冰冷的流沙、敌将狰狞的面孔、麾下儿郎最后的怒吼、那面誓死守护的王旗……还有,那双越来越近的、穿着奇异白色软鞋的脚。
王上!
王上如何了?!
一股撕裂般的焦虑和责任感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即便在这种虚无的状态下,他依旧因未能尽责而痛苦万分。
他试图挣扎,试图掌控这具仿佛己经不存在的身体,却如同溺水者般无力,只能被这诡异的洪流裹挟着,冲向未知的深渊。
周围的压力陡然增大。
那不再是流沙的包裹感,而是一种更纯粹、更暴烈的空间挤压,仿佛要将他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碾磨成最原始的微粒。
痛苦超越了肉身层面,首接作用于灵魂深处。
就在他感觉即将彻底消散于这片混沌时,前方无尽的扭曲色彩深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光点。
那光点急速扩大,瞬间吞噬了他的全部视野。
强光刺目,与他熟悉的阳光、烛火皆然不同,那是一种冷冽的、近乎残酷的亮白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非自然”意味。
下坠感骤然加剧!
天旋地转间,他模糊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周围那令人窒息的空间压力倏然一轻。
冰冷的、带着湿气和陌生植物清香的空气猛地灌入他的口鼻,***着他几乎停止工作的肺腑。
“呃……咳!”
他本能地想要咳嗽,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紧接着是结结实实的撞击!
“砰!”
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感觉自己重重砸落在某种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上(草坪),身体因为惯性甚至微微弹动了一下。
巨大的冲击力即便有铠甲分散,也震得他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喉头一甜,一股腥咸的液体涌上(可能是震出的内血)。
沉重的铠甲此刻成了负担,死死压着他,让他连最简单的翻身都做不到。
全身无处不在剧痛,旧伤新创仿佛一齐苏醒,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神经。
冰冷的露水透过铠甲的缝隙,触碰到他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凉意。
他……好像停下来了?
秦岳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
他奋力地、一点点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墨蓝色的天幕。
几颗稀疏的星子黯淡地闪烁着,却被一种弥漫在城市上空的、诡异的橘黄色光晕(光污染)所掩盖,显得极不真实。
这不是他熟悉的星空。
帝国的星空,银河璀璨,星野低垂,绝非这般被污浊光雾笼罩的模样。
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动。
旁边是几株他从未见过的灌木,修剪得整齐而怪异。
更远处,矗立着几根极高的“柱子”(路灯),顶端散发着那冷冽的、如同小型月亮般的白光,将他所在的这片区域照亮得如同白昼,却又毫无温度。
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味道:青草和泥土的清新中,混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金属和油脂的异味(汽车尾气、工业排放),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甜腻的人工香气(远处飘来的食物香味或香水味)。
死寂。
并非绝对的安静,那低沉的、无处不在的城市嗡鸣背景音始终存在。
但相对于方才那毁灭性的时空乱流和记忆中的战场喧嚣,此刻的环境近乎诡异的“静”。
没有喊杀声,没有战马嘶鸣,没有金铁交击。
他在哪里?
这里绝不是战场,更不是他所知的任何地方。
流沙之下,竟是这般……异世界吗?
强烈的迷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立感瞬间淹没了他。
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畏惧的将军,此刻对着这完全无法理解的陌生环境,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心悸。
他试图转动脖颈,观察更多,但轻微的移动便带来一阵眩晕和剧痛。
他只能最大限度地转动眼珠,贪婪地捕捉着一切信息。
这里似乎是一处……园子?
但布局、植被、那发光的“柱子”,无一不透着古怪。
建筑(远处的楼房轮廓)高耸得超乎想象,线条僵硬,风格全无,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也是整齐划一的冷白或暖黄,缺乏烟火人气。
必须离开这里。
尽管伤重力竭,尽管茫然无措,但多年军旅生涯磨砺出的本能却在疯狂预警。
身处完全未知的险地,暴露在开阔处乃是取死之道。
他需要隐蔽,需要观察,需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以及……还有没有回去的可能。
回去……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痛。
王上生死未卜,王朝命运如何?
他麾下的将士……一股悲凉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
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
秦岳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疼痛***着他涣散的意志力重新凝聚。
他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气力,试图用双臂撑起身体。
手臂肌肉剧烈颤抖着,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背上和胸口的伤口,鲜血似乎又从崩裂的伤处渗了出来。
玄铁铠甲的重量此刻如同山岳。
他撑起不到一寸,便又无力地摔回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几滴冰凉的露水。
一次,两次,三次…… 徒劳无功。
汗珠从他额角渗出,与血污混合在一起。
力竭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阵阵袭来,试图将他的意识拖回黑暗。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积蓄片刻力气再尝试时——沙……沙沙…… 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他高度戒备的耳中。
不是军靴踏地的铿锵声,也不是夜行人刻意放轻的猫步。
那脚步声略显急促,鞋底与地面(可能是石板路或水泥地)摩擦发出特有的声音,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轻软而陌生的节奏。
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秦岳全身瞬间绷紧!
所有的疼痛和虚弱被强行压下,战斗本能提升至顶点。
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保持绝对静止,只有眼珠极力转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试图在对方发现他之前,先捕捉到来者的信息。
是敌?
是友?
或是此地的土著?
来者几人?
是否有兵器?
无数的疑问和应对方案在电光火石间于他脑中闪过。
那束晃动的、越来越近的白色光晕(手电筒光)再次出现,切割着草丛,几乎要扫到他的身体。
紧接着,那双白色的、样式古怪的软鞋,停在了离他头部不到五步远的地方。
脚步声戛然而止。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下来。
只有那低沉的城市背景音仍在嗡鸣。
秦岳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充满了惊疑、恐惧和……探究。
他死死盯着那双鞋,以及鞋上方一截纤细的、穿着某种紧身深色布料(牛仔裤)的小腿。
来者似乎也惊呆了,僵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场无声的对峙,在这诡异而陌生的夜色下,骤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