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盏旧式吊灯吱呀作响,灯光覆盖着孔昭明的身影。
他手中捏着一页笔录纸,眉间尚留晨雾未散的凝重。
副队石明甫倚在门旁,犹豫着问:“队长,陆柏川案的卷宗要送上去了吗?
魏局长让人来催了……”孔昭明没抬眼,指间摩挲纸边,语气低沉:“我昨天查到死者身边的账册里,有笔款项牵到了张府……张恺的父亲,当年是北洋旧部。
此案若匆忙结案,怕是有人会借机收拾我们。”
石明甫低声骂了句,环顾西周,小心关上门。
办公室门外,警探脚步杂沓,不时传来卷宗翻动声,一切如旧,暗流却己潜涌。
“局长怎么想?”
石明甫压低嗓音。
“他想要个安稳结局。”
孔昭明略一沉思,目光微微上挑,窗外诺大的天色,似也被权谋捂得发黑,“但也不会放心我。”
这话刚落,一声咳嗽传来,魏世佐的身影倏然飘进房内。
他身穿灰色长衫,步履轻稳,每个动作都像算计过分寸。
魏世佐笑意盈盈,对石明甫道:“你先下去,队长和我聊聊案情。”
石明甫点头退出,带上门。
屋里只剩魏世佐和孔昭明,两人间的空气沉而凝滞。
“昭明,这案子你查得很细。”
魏世佐随手拎起案卷翻看,淡淡道,“但你要明白,牵扯张恺那一层,咱们警局要吃力。
如今上头要稳定,社会动荡己够叫人受了。”
孔昭明不动声色:“魏局,这个案子害了陆柏川,也伤了底下人心。
报社那边有人盯着,顾小姐既然牵头,我不能敷衍调查。”
魏世佐合上案卷,一只手叩着桌面。
“你是好警探,但别忘了,正义要能保命才值钱。
陆柏川***,那笔账自然糊涂,不必再深挖。”
“不是***。”
孔昭明打断他,声音如寒石,眼中光芒逼人,“不查到底,案子会有更***烦。”
魏世佐凝视着他,良久,嘴角微翘:“你以为这世道靠查案能改?
你查得再清,北洋和军阀的权力照样碾人。
昭明,你懂规矩,也懂时势。
你替我想想,警局的安稳谁来扛?”
“如果连案情都护不住警徽,那还算警探吗?”
孔昭明眉头紧锁,声音如刀,“咱们穿警服的人心里明白,在这样的夜里,没人可以随便死。”
魏世佐看他片刻,才缓缓道:“你有你的坚持。
但也该为身边的人想想。
石明甫家老母卧床,老实说这案子若再牵连,将来拿谁祭旗?”
两人相持不下,窗外的天色转暗,警局里气压沉重。
门外忽然有人敲响,一名年轻警员探头进来,神情慌乱:“局长,顾梨云小姐在门口,说有陆柏川案的新线索要当面报告。”
魏世佐笑了笑,眼中闪烁精算的光芒。
“她来得倒巧,让她进吧。”
门口顾梨云挎着文件袋,步履坚定,映入屋内昏黄灯影。
她目光凌厉,声音清冷:“局长,案发现场附近有目击者,咱们报社刚收到匿名线索。
死者案发当晚曾与疑似官署人员有接触,具体身份尚未查明。”
魏世佐微微皱眉,敛起笑容,弯腰递过案卷,“孔队长刚查到相关账目,你的线索正恰好能补上缺口。”
顾梨云将一页信纸放在桌上,一股暖意在冷冽空气中飘荡:“局长,请务必慎重。
这案子若被草率结案,不止是死者家属,要问咱们警局一个公道。”
她又斜睨着孔昭明,清亮的眸子里信任与警觉并存。
孔昭明默默将她递来的信纸和账册拼合,发觉上面的笔迹和银行转账日期恰好对应。
他低声问:“你这线索哪儿来的?”
“报社门口被人匿名投递。”
顾梨云答,“但线索不全,对方只写了‘黄河路官舍’西个字。”
魏世佐敲着桌面,脸上浮现意味不明的微笑。
“黄河路?
孔队长,你近日正查这片区,不如你俩一起跑一趟,查清楚细节。”
孔昭明点头,顾梨云也毫不犹豫。
魏世佐看着两人离开,眼神阴晴不定,吩咐身旁警员:“把案卷复印一份,送到督察署。
昭明查案太认真,有备无患。”
走廊上,孔昭明和顾梨云并肩而行,外头的风吹乱她额前发丝。
孔昭明侧头低声道:“你觉得,报社有多少人敢动这样的案子?”
顾梨云咬唇,目光锐利却不失柔和:“敢动的人少,想知道真相的人却多。
我父亲如今还关在监里,我不能让这些事都埋在黑暗里。”
她将记事本递给他,上面罗列了陆柏川晚间最后会面的时间和人物缩写。
孔昭明对上那行字,心头一紧。
“我们查得越细,局长就越不安。
这案子,不简单。”
他终于低声道。
顾梨云突然笑了,她的眼眸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坚定:“不查到底,我们也不安。”
两人走下台阶,夜色渐浓,远处警号隐隐作响,黄河路的街灯在雨气中晕染成一团。
他们试图在人声鼎沸的乱世里,拼出一条不被权势扼杀的真相之路。
警厅内,魏世佐端起茶盅,审视窗外灯影。
他低声吩咐:“队里最近躁动,名单多盯盯,尤其石明甫。
孔昭明若有异举,先通报我。”
警员点头退下。
魏世佐慢慢倚靠在椅背,撑起下巴,无言地打量着墙上警徽。
老旧铜章在灯下蒙尘,那抹光恍若昨日帝王余晖。
他心知肚明,警局的安稳不过是县令手里的筹码,案卷上的名字皆是棋子。
棋盘上,是保命,更是博弈。
而外头,两道身影己消失在黄河路夜幕。
在混沌的京城,正义和权力角力着,谁都不能先放下手中的算盘。
空气里残留着硝烟般的紧张,案情与人心的复杂,正悄然向更深的谜团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