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盘锁死了。冰冷的江水从破碎的车窗疯狂涌入瞬间淹没了我的口鼻。
死亡的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捏得我肺部剧痛。我透过浑浊的江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
岸上站着三个人影。
那个只手遮天的影视大亨正优雅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带脸上是我最熟悉的、猫捉老鼠般的微笑。
宋天明那个德艺双馨的老戏骨此刻却满眼怨毒仿佛我才是那个毁了他一生的恶棍。
还有柳菲菲那个我亲手从泥潭里拉出来又亲手把我推下悬崖的当红花旦。
她依偎在华振雄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在为我这个“***犯”的死而悲伤。多好的一场戏。
我的意识在迅速流失但仇恨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刻进了我的灵魂。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你们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小舸!醒醒!别睡了!
要放下一场了!”一阵剧烈的摇晃和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将我从窒息的幻觉中猛地拽了出来。
我睁开眼刺眼的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不是医院。
这里……是一个狭小、闷热、充满了胶片和灰尘味道的房间。
一台老旧的放映机还在“咔哒咔哒”地转着将一束光投向墙壁。我这是在哪?
地狱的放映室吗?“发什么愣呢!快把那盘《红高粱》拿过来!
”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红高粱》?
我茫然地转过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本日历。日历已经泛黄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数字。
1988年4月12日。我的大脑像被一颗炸弹轰然引爆。
1988年……我不是应该在2024年的江底喂鱼吗?我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年轻的、没有一丝疤痕的手充满了力量。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紧致没有一丝胡茬。
我……重生了?重生在了三十六年前?
的念头非但没有让我感到恐惧反而让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因为一种极致的狂喜而战栗起来。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江舸!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跟丢了魂一样!
”男人见我还在发呆又骂骂咧咧地推了我一下。江舸。这是我原来的名字。
娱乐圈闻风丧胆的“T-Rex”之前我只是一个在县城电影院里当放映员的十九岁的少年。
我扶着墙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冲出了放映室。外面是电影院的大厅。
墙上贴着《红高粱》和《顽主》的手绘海报。
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正在柜台前买着瓜子汽水。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我冲到报刊亭一把抓起一份《大众电影》。报纸的油墨味刺鼻又熟悉。
头版上是刘晓庆和姜文的剧照。而在角落的一个小小的版面上我看到了一个名字。宋天明。
报道说青年演员宋天明凭借在话剧《雷雨》中的出色表现获得了业内外的一致好评。
照片上的他还很年轻眼神清澈充满了对艺术的追求。
能想到就是这个“艺术家”为了前途抛弃了乡下为他生儿育女的糟糠之妻还把她逼得投了井。
我又翻了几页看到了一个更加青涩的面孔。
一篇关于燕京电影学院新生军训的报道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正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纯真。
柳菲菲。此刻的她还是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单纯学生。
而我却知道不出三年她就会为了一个女主角的位置爬上一个副导演的床。
而那个副导演就是华振雄的亲外甥。最后我在一份财经副刊上看到了华振雄的名字。
促进两岸文化交流……”照片上的他比三十年后要瘦一些但那种掌控一切的眼神却丝毫未变。
华振雄宋天明柳菲菲。我的仇人。
刚刚崭露头角一个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学生一个正在用资本为自己未来的帝国打下第一根桩基。
他们还不知道一个来自三十六年后的亡魂已经带着一份完整的“罪恶清单”回来了。
我捏着报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种混杂着狂喜和仇恨的火焰在我的胸中熊熊燃烧。
重生了真好。这意味着我有足够的时间亲手为他们设计一场盛大无比的……葬礼。当记者?
不。当记者太便宜他们了。这一次我要换个玩法。我要当一个导演。
我要亲手把他们那些肮脏的、龌龊的、见不得光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拍成电影。
我要让他们的故事走上大银幕走上国际电影节的红毯。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罪恶被无数人围观、审判。
我要让他们被自己最迷恋的那个名利场彻底撕碎吞噬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看着报纸上那三个笑得一脸灿t烂的人也笑了。只是我的笑很冷。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2接下来的三天我把自己关在了放映室里。
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疯病”好了依旧装作那个沉默寡言、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放映员江舸。
但我的脑子却像一台超频的计算机在疯狂地运转。复仇不是一句空话。
我现在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电影院放映员。而我的仇人们已经走在了各自的康庄大道上。
我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让我撬动这个时代的支点。
我的支点就是我脑子里那座庞大的“电影资料馆”。
八十年代的中国电影还处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
第五代导演刚刚崛起用《黄土地》《红高粱》这样的作品打开了中国电影的艺术之门。
但市场还是一片蛮荒。人们爱看的还是香港的武打片台湾的言情片。
而我知道未来三十年哪些题材会火哪些故事会成为经典哪些导演会一飞冲天。
我不需要去创造我只需要……当一个“搬运工”。但这还不够。
仅仅“搬运”别人的成功最多让我成为一个不错的商人。
而我要的是成为一个能掌控别人生死的……判官。我需要一部只属于我江舸的开山之作。
一部能在这个时代投下一颗惊雷的作品。
尖锐必须深刻必须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这个时代温情脉脉的表皮露出下面血淋淋的现实。
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未来的经典影片。
《我不是药神》、《盲井》、《天注定》……这些电影都太过超前太过黑暗。
在这个刚刚开放一切都欣欣向荣的年代它们根本不可能过审。我需要一个更巧妙的切入点。
一个能引起最广泛共鸣的社会痛点。三天后我找到了。下岗潮。
虽然真正的下岗潮要到九十年代中期才会全面爆发。
但此刻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国营工厂的铁饭碗已经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无数的工人在“主人翁”的幻梦和残酷的现实之间挣扎迷茫最终被时代的车轮无情地碾过。
这就是我要拍的故事。
一个关于尊严关于生存关于一个普通人在时代洪流中如何被吞噬的故事。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无声的怒吼》。有了故事还需要剧本。
我没有笔只有一台老旧的打字机和一堆泛黄的稿纸。
整整一个星期我把自己锁在放映室里除了吃饭上厕所所有的时间都在敲打那台打字机。
“哒哒哒……”每一个按键都像一声闷雷。
的不是文字而是我前世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和我对这个即将到来的、残酷时代的所有预言。
一个星期后一份厚厚的、散发着油墨香的剧本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它就像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我知道它不完美甚至很粗糙。
但它是我吹响复仇号角的第一声。现在我需要找到一个能让这声号角响彻云霄的人。
我的目标很明确——燕京电影制片厂。八十年代末的北影厂正处在一个青黄不接的尴尬时期。
老一辈的导演思想已经跟不上时代。新一代的导演还没能完全扛起大旗。
整个厂子都弥漫着一种日薄西山的颓气。他们需要一部作品来证明自己还没有被时代抛弃。
而我需要他们的平台来完成我的第一步。我们是天作之合。
我跟电影院的主任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理由是“回老家探亲”。
然后我揣着那份滚烫的剧本和我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三百块钱登上了开往燕京的绿皮火车。
“呜——”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看着窗外那个我生活了十九年的小县城在视野中慢慢远去。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前世的娱记“T-Rex”已经死了。
京开始一步一步走到那些仇人的面前然后微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好我是你们的……掘墓人。
”3绿皮火车晃荡了两天一夜才终于抵达了燕京。
走出车站看着眼前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八十年代的燕京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拥堵的立交桥。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尘土的味道。
马路上跑的最多的是自行车偶尔驶过一辆“面的”都能引来路人的侧目。
我没有心情欣赏这些“老古董”。
宜的招待所住下胡乱地吃了一碗面条然后就直奔我的目的地——北三环中路燕京电影制片厂。
北影厂的大门看起来很有气派。门口的墙上挂着几个巨幅的电影海报。
但当我走进去之后却感觉到了一种与这气派格格不入的……萧条。
厂区里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人。几栋苏式风格的办公楼墙皮已经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红砖。
我打听了半天才找到了厂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老张!我再跟你说一遍!
《侠女十三钗》这个本子必须马上停掉!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这种老掉牙的武侠片!
厂里都**个月没发下来工资了!你还守着这些破玩意儿有什么用!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咆哮着。“小李!你懂什么!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回敬道“这是艺术!我们北影厂是有传统的!
不能什么赚钱就拍什么!那跟香港那些不入流的电影公司有什么区别!”“艺术?
艺术能当饭吃吗!厂里那几台摄影机都快老掉牙了!
再不赚钱换设备我们连电影都拍不出来了!
”我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争吵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看来我来对了。
我等到里面的争吵声渐渐平息。然后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轻轻地敲了敲门。“请进。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坐在办公桌后狠狠地抽着烟。他应该就是厂长老张。
另一个穿着夹克的年轻人则一脸愤愤地站在一边。
“你们是……”老张抬起头用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打量着我。“张厂长您好。
微鞠了一躬然后将我用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剧本双手递了过去“我叫江舸是个……业余的编剧。
我这里有个本子想请您看一看。
”那个叫小李的年轻人不屑地“嗤”了一声:“又一个想当大作家的。
我们这里是电影厂不是废品收购站。”老张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像鹰一样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的骨头里去。我知道他在审视我。
我没有躲闪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半晌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把本子放下吧。
”我将剧本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那张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上。“张厂长我知道您现在很困难。
厂里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敢说我这个本子一定能赚钱。
但我可以保证它能让整个中国都重新认识北影厂这三个字。
”我的话让那个年轻人再次嗤笑出声。但老张的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口气不小。”他拿起我的剧本掂了掂“行本子我留下了。三天后你再来一趟吧。
”这是逐客令。我没有再多说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我知道我只有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将决定我是就此沉寂还是……一飞冲天。
走出北影厂的大门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略显破败的办公楼。
我知道从我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这个时代的电影史就将因为我而彻底改变。
而此刻在燕京的另一端燕京电影学院的宿舍里。
一个叫柳菲菲的女孩正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自己的微笑。
她还不知道一张通往名利场的、巨大的网正在缓缓地向她张开。
而在更远的地方沪江市的话剧舞台上。一个叫宋天明的青年演员刚刚结束了自己的演出。
他在观众雷鸣般的掌声中优雅地谢幕享受着“艺术家”的光环。
他也同样不知道一个来自地狱的“掘墓人”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第一口……棺材。
4在招待所里等待的三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架在火上烤。
吃不下东西就在那个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间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香烟把自己呛得头昏眼花。
我脑子里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性。老张会把我的剧本扔进垃圾桶吗?
还是会被那个叫小李的年轻人当成笑话在全厂传阅?我害怕失败。我比任何人都害怕失败。
因为我失败不起。我身后是万丈深渊是三十六年的血海深仇。
第三天下午我几乎是踩着秒针再次来到了北影厂。还是那间办公室。
我敲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进来。”还是那个沙哑的声音。
我推开门办公室里只有老张一个人。他没有抽烟只是戴着一副老花镜在看一份文件。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却堆满了烟头。显然他这两天也没怎么睡好。
他面前就放着我的那份剧本——《无声的怒吼》。
剧本的页脚已经因为反复翻看而卷起了毛边。上面还用红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老张没有抬头依旧看着手里的文件仿佛我根本不存在。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放下手里的文件摘下老花镜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然后他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你过来。”我走到他面前。
他指了指剧本的某一页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里男主角的工友因为偷工厂的零件出去卖被抓了。男主角为什么要去给他顶罪?
”他问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的耳朵里。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尊严。”我回答。“尊严?”老张的眉头皱了起来。“对尊严。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个年代的工人‘工厂是我家’这句话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可以穷可以累但他不能接受自己和‘小偷’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他的工友偷东西不仅仅是犯罪更是对他们这一整个群体的……背叛。
男主角去顶罪不是为了包庇他而是为了保住‘我们工人’这四个字最后的一点脸面。
他要用自己的牺牲去告诉所有人我们工人不是贼。”我说完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老张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半晌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多大了?”“十九。”“以前是干什么的?
”“电影院放映员。
着一丝自嘲和悲凉“一个十九岁的放映员……比我这个搞了一辈子电影的老头子看得还透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萧条的厂区。“这个本子我看了三遍。
”他背对着我缓缓地说道“第一遍我觉得是胡闹。第二遍我觉得是天才。
第三遍……”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看到了我们北影厂的未来。
”我的心脏因为他这句话漏跳了一拍。“这个本子我拍了!
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我动用我厂长的特权把它定为我们厂今年的重点项目!
谁他妈敢反对就让他滚蛋!”一股热流从我的心底猛地涌了上来瞬间冲红了我的眼眶。
我成功了。我这个来自三十六年后的亡魂终于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找到了我的第一个……支点。
“但是”老张话锋一转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我有一个条件。”“您说。
”“这个电影你来导。”我愣住了。“我……我只是个编剧我没当过导演。”“没当过就学!
”老张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个本子的魂在你身上。只有你才能把它拍出来。
换了任何一个导演都会把它拍成一部不痛不痒的三流伦理剧。
”他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
“小伙子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也不管你这个本子是怎么写出来的。我只问你一句。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你敢不敢赌一把?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期待和疯狂的眼睛笑了。赌?我这条命本就是从地狱里偷回来的。
我还有什么不敢赌的?“我敢。”我回答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5老张的决定在北影厂掀起了一场轩然***。
十九岁的、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来执导厂里的年度重点项目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个笑话。
尤其是那个叫小李的副厂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张厂长!
你这是拿我们北影厂的前途在开玩笑!他一个放映员连摄影机都没摸过他懂什么叫导演吗!
”“他不懂你懂?”老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懂你倒是拿个能看的本子出来啊?
除了你那个《侠女十三钗》你还会干什么?”一句话把小李噎得满脸通红。最后老张拍了板。
“《无声的怒吼》即刻立项。导演江舸。谁有意见直接来找我。
”就这样我江舸一个重生还不到一个月的亡魂摇身一变成了北影厂最年轻的……导演。
我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等着看我的笑话。我不在乎。
我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电影的前期筹备中。
看景分镜头脚本……我把自己前世在片场当狗仔时偷学来的所有知识都毫无保留地拿了出来。
我画的分镜头脚本细致到每一个机位每一个景别甚至每一个演员的微表情。
老张看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话:“这小子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剧组很快就搭建起来了。
演员都是厂里的老戏骨。他们一开始对我这个“空降”的年轻导演充满了不信任。
但在开了一次剧本围读会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卫国的下岗工人从第一场戏到最后一场戏的心理变化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地分析给他们听。
我说到李卫国在被工厂开除后回到家不敢跟老婆孩子说一个人躲在厕所里无声地流泪时。
那个扮演李卫国的老演员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眼眶红了。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质疑我的专业能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还需要一个能把我的想法完美地呈现在胶片上的人。一个优秀的摄影师。
厂里的摄影师我都见过了。技术都很好但思想太僵化了。
他们拍出来的东西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画报”味。
而我要的是粗粝是真实是像砂纸一样能摩擦观众心脏的……质感。老张看出了我的心思。
有一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个地址。“你去见一个人。
”他说“这个人脾气又臭又硬全厂没人敢用他。但他的镜头是整个北影厂最有灵气的。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地方。那是一个堆满了杂物的仓库。仓库里光线昏暗充满了发霉的味道。
一个穿着破旧工装裤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捣鼓着一台看起来比我还老的摄影机。
他大概三十岁左右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骄傲。
“你找谁?”他头也没抬冷冷地问。“我找陈东。”男人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抬起头用那双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打量着我。“我就是。
”“我叫江舸是《无声的怒-吼》的导演。”我开门见山“我想请你来做我的摄影师。
”陈东笑了。笑得很不屑。“你们厂里不是没人敢用我吗?怎么现在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不是厂里的人。”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只知道我要拍一部前所未闻的电影。
而你是唯一一个能帮我实现它的人。”我把我画的分镜头脚本递了过去。
陈东一开始是漫不经心地翻着。但翻了几页之后他的眼神就变了。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的手指在那些画稿上轻轻地抚摸着像是在抚摸情人的皮肤。
当他看到最后一页时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我点了点头。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把手里的扳手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干了!”6陈东的加入像一块磁铁吸引了剧组里所有“不合群”的边缘人物。
灯光师老王因为坚持用自然光被认为是“离经叛道”。
导小赵因为痴迷于在场景里添加各种“不符合时代精神”的破败细节被批评为“思想消极”。
他们都成了我的左膀右臂。一个充满了“怪咖”的剧组正式成立了。
我们的第一站不是北影厂的摄影棚而是一个位于东北的老工业城市。
一个即将被时代彻底遗忘的城市。当我带着剧组来到这里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巨大的烟囱不再冒烟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在灰色的天空下矗立着。宽阔的马路上空无一人。
街道两旁的家属楼墙皮剥落窗户上糊着报纸。整个城市都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导演……我们真的要在这里拍吗?”一个年轻的场务小声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对。
”我点了点头“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所有的人都和这个城市的工人们吃住在一起。我们没有剧本。
我把剧本都收了起来。我只对演员们说了一句话:“忘了你们是演员。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他们。
于是扮演男主角李卫国的老戏骨每天跟着真正的下岗工人去劳务市场抢那几块钱一天的零活。
扮演他妻子的女演员每天跟着工人的家属去菜市场为了一毛钱的差价跟小贩吵得面红耳-赤。
一开始他们很不适应。但渐渐地他们身上的“演员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过的……麻木和疲惫。
而我和陈东则像两个幽灵扛着摄影机穿梭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拍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生锈的铁轨上。
我们拍傍晚工人们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着烟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我们拍深夜从那些破旧的家属楼里传出的压抑的夫妻的争吵声。
我们没有设计任何“戏剧冲突”。因为生活本身就是最残酷的戏剧。
一个月后所有人都脱了一层皮。但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变得像这个城市一样深邃复杂充满了故事。我知道时候到了。
开机的前一天晚上我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一个废弃的车间里。我打开了一瓶最便宜的二锅头。
“明天就要开机了。
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我的“战友们”缓缓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们拍的这个东西最后会是什么样。
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上映。我甚至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但我知道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我们正在创造历史。”我举起酒杯。“敬我们自己!”“敬这个操蛋的时代!”“干!
”几十个酒杯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弃的车间里回荡着。久久没有散去。
而在同一时间几千公里外的沪江。一个叫宋天明的话剧演员正在接受一家杂志的专访。
作为业内外公认的艺术家您对现在一些只追求商业利益而忽视艺术性的影视作品有什么看法?
”记者问。宋天明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
“我觉得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应该有风骨的。
”他说声音温和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的作品应该是要引人向善歌颂美好的。
而不是去揭露什么所谓的黑暗面。毕竟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嘛。”7拍摄开始了。
我没有遵循传统的拍摄流程而是完全打乱了剧本的顺序。我们称之为“生活流”拍摄法。
我会在前一天晚上才告诉演员明天要拍哪一场戏。我不要他们去“准备”去“设计”。
我要的是他们最真实的第一反应。第一场戏是拍男主角李卫国被工厂的保卫科长叫到办公室。
科长递给他一支烟告诉他:“卫国啊厂里效益不好要裁员了。第一批名单就有你。
”扮演李卫国的老演员叫张国栋。
他拿到这场戏的“剧本”——其实就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这几句台词。他看了一眼沉默了。
第二天当他走进那个我们用旧办公室改造的“保卫科科长办公室”时。
所有人都感觉他不对劲。他不再是那个德高望重的老戏骨张国栋。他就是李卫国。
一个在工厂里干了一辈子勤勤恳恳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
当扮演科长的演员把那几句台词说出来的时候。张国栋愣住了。
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茫然到震惊再到屈辱。
最后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科长……您您别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