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彻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场没有终点的自助餐。而女人,是其中最精致、最可口、也最丰富的一道菜。
甜的、辣的、清纯的、妖艳的,他尝过太多。但他从不贪吃,浅尝辄止,永远保持着对下一个的期待。这是他作为“海王”的基本素养。
直到今天,他觉得自己想要吃到了……一块石头。
不是石头。是一块包裹在层层礼教里的、冰封了千年的玉石。又冷又硬,还是他妈的硌牙。
“江先生,请用茶。”
对面的女子,宋知夏,将一杯清茶推到了他面前。动作行云流水,手腕皓白如雪,指尖圆润如玉。连一个简单的奉茶动作,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改良旗袍,长发用辫子简单的木簪绾在后面。脸上没化妆,或者脑说,化了一种他这种凡夫俗子看不出来的妆容。皮肤白得像瓷器,嘴唇是天然的淡粉色。
整个人,就像从一幅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古典,雅致,还有……无趣。
这是江彻的奶奶,硬逼着他来的相亲。
老太太的原话是:“你个小王八蛋,再在外面胡搞,我就打断你的腿!我给你找了个正经姑娘,你去给我好好看看!”
江彻来了,本着敷衍了事情的态度。可坐下不到十分钟,他就感觉自己快被超度了。
“宋小姐,”江彻翘起二郎腿,身体懒洋洋地陷进红木椅里,嘴角勾起一抹他自认为最颠倒众生的笑,“平时都喜欢做套餐?”
问完这句话,通常对方会开始聊逛街、看电影、旅行,然后他就能顺势接上话,展现自己的财力、品味和幽默感。一套流程下来,晚上去哪家酒店,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
宋知夏抬头眼帘,看着他。那眼神,很静,像猛然一潭深水,不起波澜。
“闲时侍花弄草,静时焚香抚琴。”她的声音也和她的人一样,温润,平缓,没有一丝表情。
江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啥玩意儿?侍花弄草?焚香抚琴?这是二十一世纪该有的爱好吗?
“呵呵,宋小姐真是……雅致。”他干巴巴地夸了一句,决定换个话题,“那……宋小姐对另一半,有什么要求吗?”
问这个,是为了下一步的自我展示。无论对方说喜欢温柔的、霸道的、还是有趣的,他都能马上弹上。
宋知夏沉吟片刻,梯度开口:“《礼记》有云,夫者,故率妇也,妇者,故事夫也。为妻者,当温良恭顺,为夫者,亦当品行端正,为家之表率。”
江彻:“……”
他彻底傻了。他在说什么?夫啊妇的,她是从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
“所以,”宋知夏做了个总结,“我对另一半的要求,就是希望他能恪守夫德,修身齐家。”
江彻感受到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夫德?今年头还有人用这个词吗?
他混迹情场这些年,听过女人要求男人有钱、有颜、有腹肌、有情绪,就是他妈的没听过要求有“夫德”的!
这女人,有毛病吧?
江彻深吸一口气,决定祭出自己的大招。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眼直勾勾地探究着宋知夏的眼睛,声音压低,变得凄惨而暧昧。
“宋小姐,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聊这些。我们更应该聊点……符合我们这个年轻人该聊的话题。”
他的眼神,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如同一张网,预示着对方的灵魂都勾了出来。这招,他屡试不爽。再矜持的女子,被他这么一看,都会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宋知夏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甚至还对他,微微笑了。
“江先生此言差矣。《孟子》曰,男女受不亲,礼也。我们初次见面,理应以礼相待,探讨的,也自当是品行与德行。”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姿势优雅得如同拍电影。
“至于江先生眼中的……‘火花’,”她放下茶杯,眼神清澈地看着他,“恕我直言,那不过是欲望的倒影罢了。来得快,得也去快,如镜花水月,非正道也。”
江彻底彻底失败了。
他自己感觉就像个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莽夫,用尽了力气,却毫无作用。对方甚至还慢悠悠地,给他讲了一系列大道理。
这是一种最深处的挫败感。
比被女人当场扇一巴掌,还让他难受。
“告辞。”江彻猛地站起身来,风度尽失。
他不想再跟踪这个女人多待一个人。
宋知夏也站了起来,对他微微屈膝,行了一个万福礼。
“江先生,慢走。”
江彻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那个让他疯狂的茶馆。
坐进自己那辆骚包的法拉利里,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宋知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和她嘴里那些之乎者也。
“操!”
他狠狠的一拳砸在了跑道上。
邪门!
真是他妈的邪门了!
他江彻,纵横情场八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见过见过这种油盐不进的!
不行。
他偏不信这个邪!
什么女德大师,什么全恪守妇道。装!他妈是装的!
他不信,有女人能抵挡得住他的魅力。
她不是想教他夫德吗?
好啊。
那他就先让她尝尝,什么叫……男人的“本色”!
江彻拿出手机,拨通了自己那帮狐朋狗友的电话。
“喂,晚上'天上人间'走起!哥们今天,受了点刺激,要找回场子!”
挂了电话,他一脚油门,法拉利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
他的眼神里,突然响起了一股熊熊般的、名为“征服”的火焰。
宋知夏。
你给我等待。
我不认为你那身假正经的皮,在地下,亲手给你剥下来!
“天上人间”,江彻自己的场子,全城最精致的销金窟。
震耳欲聋的音乐,晃得人眼晕的灯光,空气里混杂着酒精和荷尔蒙的味道。
江彻像回到了自己王国的君主,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拥在卡座最中间。
“彻哥,今天怎么了?脸这么臭?”一张画着熏烟妆的网红脸,嗲声嗲气地往他身上蹭。
江彻灌了一口烈酒,没有说话。
“还能怎么了,铁定是栽了呗。”发小陆景明在旁边幸灾乐祸,“说吧,阿彻,让奶奶逼着见的那个,是个什么神仙?”
江c的脸,更黑了。
“神仙?我看是神棍!”他弟弟地扯了扯领带,“一块《礼记》,一块《孟子》,扯扯什么夫德妇道。我操,我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
座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我靠!彻哥你这是遇到女德大师了啊!”
“今年头还有这种餐饮?牛逼啊!”
“彻哥你行不行啊?这种货色都拿不下?”
江彻被他们笑得脸上挂不住,又灌了一大口酒。
“滚蛋!什么叫拿不下?哥们只是……没用常规手段。”
“哦——”陆景明拖长了声音,一脸“我懂”的表情,“那彻哥你打算用什么非常规手段啊?霸王硬上弓?”
“滚!”江彻踢了他一脚,“哥们是那种没品的人吗?”
他眯着眼睛,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利用一抹能力在必得的邪笑。
“女生这种女人,你得用攻心计。”
“怎么个攻心法?”
“她不是信奉那些老餐具的东西吗?那我就用她的方式,打败她。”江彻说,“她讲礼,我就比她更讲礼。她讲德,我就比她多德。我要让她觉得,我就是她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君子’。”
“然后呢?”
“然后,”江彻的嘴角,关联着一个闪电的弧度,“在她对我放下所有戒备,甚至开始对我产生好感的时候,我再……狠狠地,把她拉下神坛。让她知道,她信奉的那些东西,在男人的欲望面前,一文不值!”
“我操,彻哥,你这招也太损了吧!”
“够狠!我喜欢!”
江彻得意地笑了。
他已经能想象到,宋知夏那张古井无波的侧面,包括震惊、羞愤、甚至……情动的表情。
光是想想,就让他兴奋不已。
……
第二天,江彻起了个大早。
他换下了一身名牌潮服,穿上了一套这套定制的、看起来很沉稳的西装套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他甚至还从他父母的书房里,翻过来戴上一副金丝边眼镜。
看着镜子里那个斯文败类的自己,江c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有那个味儿了。
他开了一首最低调的奥迪A6,去了宋知夏工作的地方。
一家叫“清音阁”的琴社。
琴社门口在一个安静的巷子里,古色古香,门口还种着一排翠竹。
江彻推门进去,一阵悠扬的古琴声,传了出来。
一个穿着汉服的小姑娘,看到正在前台打瞌睡。他,立刻站了起来。
“您先生好,请问您是……?”
“找我宋知夏老师。”江彻找了一个温和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您找我们宋老师?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江彻说,“你就跟她说的,昨天相亲的江先生,特地来,为自己昨天的失礼,赔罪。”
他特地把“失礼”和“赔罪”两个词,咬得很重。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跑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宋知夏就出来了。
她换下一身旗袍,穿着一套白色的棉麻茶服,看上去,更加不食人间火烟了。
看到江彻,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江先生?你怎么来了?”
江彻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标准得用量角器量过一样。
“宋小姐。”他抬头,脸上写满了“诚实”和“悔意”,“昨天是我唐突了。回去之后,我深深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的言行,确实……失去了君子风度。所以,今天特地登门,向您致以歉意。”
宋知夏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在用他的话里的真人。
江彻的心里,有点发毛。
操,这女人,不会不吃这套吧?
就在他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宋知夏,终于开口了。
“《论语》有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平缓,“江先生能有此觉悟,知夏……心领了。”
江彻心里,比了个耶。
落了!
第一步,成功!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江彻顺势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盒,“这是我特意为您挑选的一点宋小礼物,还望小姐,不要推辞。”
他打开礼盒,里面是一件上好的端砚。
这是他花了一大笔钱,从一个收藏家手里淘来的。
他不信,她一个搞国学的,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宋知夏的目光,闪耀着那块端砚上,眼神,确实亮。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摇了摇头。
“江先生,心意我领了。但此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她顿了顿,补充道,“《女诫》有云,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知夏虽未出阁,但亦当洁身自好,不可随意收受外男之礼。”
江彻:“……”
他再次,被噎住了。
操!
怎么又来了!
还有他妈《女诫》!这都什么年代的玩意儿了!
他强忍着骂人的日常,脸部,继续保持着“君子”的微笑。
“宋小姐误会了。”他说,“这不是……‘外男之礼’。我只是单纯地想为我昨天的鲁莽,道个歉。与男女之情,毫无关系。”
他说得,要多诚恳,多诚恳。
宋知夏看着他,沉吟了片刻。
“既如此,”她说,“那份礼,我便更收不了了。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不馈赠。江先生若真有悔过之心,不如……”
她指了指旁边的一间空教室。
“……罚抄《弟子规》,一百遍。如何?”
江彻脸上的笑容,彻底,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