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不是在做梦,就是已经疯了。指尖触到画布上林晓那双小鹿般湿润眼眸的瞬间,
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将我拽入一片刺目的白光里。天旋地转,耳边是尖锐的嗡鸣。
等我能再次看清东西,整个人都僵住了。我不是在阴冷潮湿、堆满废弃画框的心象画廊。
我站在一片灿烂得不像话的向日葵花田里,阳光灼热地舔舐着我的皮肤,
风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腥甜气。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背对着我,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
拂过她纤细的脖颈。夜白,你愣着干什么呀?她转过身来,是林晓。
不是如今这个眉宇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算计的林晓。是五年前,那个眼睛干净得像山泉,
笑起来能让整个世界都亮起来的林晓。我的初恋,我的……白月光。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年轻,有力,
没有长期酗酒和握画笔留下的细微颤抖。这是……我们初吻的那天?我记得,
就在这片向日葵田,我笨拙地吻了她,尝到了她唇上草莓味唇膏的甜。我……
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这一切太真实了,阳光的温度,风的触感,
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还有我胸腔里那头因为紧张而疯狂撞击的年轻心脏。
她咯咯笑着跑过来,主动拉住我的手,掌心柔软微湿。傻瓜。她仰起脸,
眼睛里盛着整个夏天的星光。你说要带我来找灵感,自己倒先看呆啦?
巨大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悲伤同时撕裂着我。我知道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画廊,
那幅未完成的画……可她的体温那么真切,那份久违的、纯粹的悸动,像海啸一样淹没了我。
我贪婪地看着她,几乎要落下泪来。我任由她牵着我在花田里奔跑,大笑,
像真正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一样。我吻了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清晰、灼热。
我沉溺了,去他妈的现实,去他妈的颓废画家顾夜白,如果这是梦,我宁愿永远不要醒。
我们躺在花田里,看着蓝天白云。她说她的梦想,说要成为最棒的画家,
说要和我一直在一起。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蜜的刀,精准地捅在我心窝最软的地方。
因为我知道结局。我知道后来她是怎么哭着说我们不适合,是怎么决绝地转身,
投入那个能给她办画展的富商怀抱。恨意和眷恋在血管里厮杀,让我浑身发抖。夜白,
你怎么了?冷吗?她担忧地靠过来,手臂环住我的腰,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
我猛地闭上眼,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更用力地抱紧她。就在这时,
周遭的景象开始扭曲、剥落,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向日葵枯萎,阳光褪色,
林晓惊恐的脸在我眼前模糊。不!我徒劳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下一秒,
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灌入肺叶。我踉跄一下,扶住了面前冰冷的画架。
我还站在心象画廊里,手指还按在那幅未完成的林晓肖像上。画布上的颜料似乎还未干透。
墙上的老式挂钟,秒针慢悠悠地咔哒一声,走了一格。一分钟。仅仅过了一分钟。
可我仿佛度过了整整一个夏天,经历了一场铭心刻骨的爱恋和失去。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草莓的甜香,眼眶又酸又胀。巨大的空虚和荒谬感几乎将我击垮。
我扶着画架,大口喘着气,像刚从一个深不见底的海里挣扎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幻觉?
时空错乱?我盯着画布上林晓那双被定格的眼睛,第一次感到毛骨悚然。那不再是一幅画,
那是一个漩涡,一个陷阱。画廊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灰尘在从破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柱里飞舞。我环顾四周,那些蒙着白布的画作,
此刻在我眼里都变得诡异起来。它们下面藏着什么?是不是每一幅画,
都是一个能吞噬我的世界?强烈的探究欲和恐惧交织在一起。我像着了魔,
视线不受控制地投向另一幅画。那幅只完成了一半,勾勒出秦月那慵懒倚在沙发上,
穿着酒红色丝绸睡裙,眼神像带着小钩子一样的画。朱砂痣。危险,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指尖微微颤抖。理智在尖叫着阻止,可身体里那个被点燃的、属于艺术家的疯狂部分,
却在怂恿我。体验过极致的纯白,怎能不渴望触碰那抹浓烈的红?去他妈的后果。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将手指缓缓伸向画布上秦月那抹诱人的红唇。
这一次,又会把我拖进怎样无法自拔的深渊?2指尖触到那片猩红。不是温暖。
是冰凉的丝绸感,带着某种尖锐香气的侵袭。天旋地转。这次有了准备,我死死睁着眼。
白光散去。喧嚣扑面而来。不是向日葵田的宁静。是某个高级酒廊。
空气里混着雪茄、香水、爵士乐。水晶吊灯的光晃得人眼晕。我穿着不合身的昂贵西装,
手里端着杯快溢出来的香槟。顾先生?声音黏腻,带着钩子。我转头。秦月。
不是画廊画布上那个慵懒的猎物。眼前的她,盘发,红唇,一袭墨绿色丝绒长裙,
眼神像淬了火的匕首,锋利又迷人。她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指尖夹着细长的香烟,烟雾缭绕。
怎么?请我喝一杯,自己倒先醉了?她挑眉,嘴角弯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我喉咙发干。
这感觉和上次完全不同。林晓是纯粹的回忆,是阳光下的露水。这里是暗流涌动的夜河。
危险。但该死的吸引人。没醉。我挤出两个字,声音哑得厉害。坐下。
沙发柔软得让人陷进去。距离太近了。
能闻到她身上不同于林晓洗衣粉味的、复杂而诱惑的香水味。听说你画得不错。
她凑近些,吐气如兰,眼波流转。专门为我画的?我知道这剧本。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在一个我根本不够格的场合,她像个女王一样俯视我。记忆里,
这次会面充满羞辱。可此刻,感受截然不同。她的每句调侃,每个眼神,都像在撩拨。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朱砂痣。灼人,有毒。秦小姐说笑了。我试图保持冷静,
手心却在冒汗。叫我秦月。她轻笑,脚踝似有若无地蹭过我的裤腿。触电般,
我猛地缩回,又强迫自己停住。不能露怯。好,秦月。我迎上她的目光。
酒精和她的气息让我头脑发热。报复般的念头窜起来。凭什么总是我被玩弄?画布外是,
画布里也是。我倾身,拉近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睫毛的颤动。那你觉得。我压低声音,
模仿着她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我该怎么画你?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随即被更浓的兴趣取代。随你。她红唇微启。把我画成吃人的妖精也行。心跳如鼓。
暧昧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音乐、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和她之间,
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试探、进攻、防守。每一句对话都藏着机锋。她不断靠近,
气息喷在我颈侧。我几乎能尝到那危险的甜头。就在我的理智快要崩断,
几乎要顺应这虚拟的诱惑吻上去时。砰!一声巨响。不是来自这个酒廊。是更遥远,
却更真实的撞击声。像画廊破旧的门被狠狠推开。眼前的景象剧烈闪烁。
秦月妩媚的脸开始扭曲,水晶吊灯的光碎裂成片。夜白!另一个声音穿透而来。焦急,
清晰。是林晓!秦月的表情瞬间冰冷,眼神锐利得像要撕碎什么。看来,
有只不听话的小鹿来打扰了。她冷笑。吸力再次传来。比上次更粗暴。
我被猛地从这奢靡暧昧的场景里拽出。后背重重撞上坚硬冰冷的地面。霉味呛入鼻腔。
我回来了。心象画廊。光线昏暗。我躺在地上,剧烈咳嗽,
浑身被一种虚脱感和未褪的兴奋感占据。唇上仿佛还残留着秦月那危险香气的余韵。
顾夜白!你没事吧?林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真实的惊慌。我抬起头,
看到她站在画廊门口,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熟悉的、印有她和秦月合影的旧信封。
她的眼神,不再是画中的纯净,而是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决绝。
你……你刚才碰到那幅画了?她声音发抖,指着我刚才触碰的、秦月的肖像。
我撑起身子,靠在画架上,喘着气看她。是又怎样?语气带着挑衅,
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厌恶的、从秦月那里染上的轻佻。林晓冲过来,不是扶我,
而是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不能信她!那些都是假的!是陷阱!
她的指尖冰凉,眼神灼热。画廊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假的?
我甩开她的手,冷笑,指向那两幅画。哪个是假的?向日葵田?还是那个酒廊?林晓,
你告诉我,到底哪个才是你?她张了张嘴,眼圈突然红了。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掉下来。都不是……她声音很低,带着绝望。
或者说……都是剧本。剧本?我愣住。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将那个旧信封塞进我手里。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看看这个。她声音颤抖。
看完你就明白了……至少,能明白一部分。我低头看着信封,又看向她苍白而紧张的脸。
刚刚从秦月的致命诱惑中脱离,又被林晓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击中。画廊的阴影里,
两幅画上的眼睛仿佛都在注视着我。林的纯真。秦的妖娆。我捏紧了信封。
指尖传来硬质纸张的触感。这里面,藏着打开所有谜题的钥匙?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我撕开了信封的封口。3信纸抽出来。只有一张。泛黄,
折痕很深。抬头是一行冰冷的印刷字。心象情感认知重塑项目,志愿者知情同意书。
下面是一些被刻意涂抹过的条款片段。
关键词刺眼地跳出来:……自愿参与本次前沿性心理干预实验……
……通过高度沉浸式情境模拟进行情感暴露与再校准……
……可能伴随短期记忆混淆、情感依赖等副作用……
……项目最终解释权归研究方所有……志愿者编号那里,是一个手写的数字。007。
字迹有点眼熟。像是我自己的。同意书底部,志愿者签名栏,是空的。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画廊的霉味还冷。我不是继承者。我是小白鼠。
编号 007 的小白鼠。这是什么?我声音嘶哑,捏着纸的手指关节泛白。抖得厉害。
不是怕,是愤怒。被玩弄的愤怒。林晓咬着嘴唇,眼神躲闪。如你所见……一个实验。
我们……我和秦月,是主要研究员。研究员?我嗤笑,逼近一步,把她逼到墙边,
画架上未干的颜料几乎蹭到她身上。所以那些……向日葵田?酒廊?
都是你们设计的情境模拟?为了重塑我?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后背抵着冰冷的墙,无处可逃。最初不是这样的!她急急辩解,眼泪终于掉下来。
最开始只是想帮你!你创作停滞,情绪低落……我们想用这种方式激活你的情感体验……
帮我?我猛地挥手指向那两幅画。让我重新体验一遍被你甩掉的痛苦?
还是让我沉迷于秦月那种危险的调情?这叫帮我?!声音在空旷的画廊里炸开,回声阵阵。
数据反馈显示你的创作冲动在提升!她几乎是喊着说。你的大脑活动……
去你妈的数据!我打断她,怒火烧光了理智。你们把我当什么?连上传感器的猴子?
看着我在你们编的剧本里哭哭笑笑,很有意思是吗?!我抓住她的肩膀,
力道大得自己都吃惊。告诉我,林晓,哪部分是真的?你说我们不适合的时候,
是剧本需要,还是你的真心话?嗯?她被我摇得说不出话,只是哭。眼泪滚烫,
滴在我手背上。就在这僵持的时刻。啧,真是一场好戏。
慵懒又带着讥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和林晓同时僵住,转头。秦月。斜倚在门框上。
还是那身酒红色睡裙的打扮,像是刚从她那幅画里走出来。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电子烟,
烟雾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她看着我们,像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舞台剧。秦月!
林晓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试图挣脱我。你出来干什么!
秦月慢悠悠吐了个烟圈,一步步走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我亲爱的姐姐,你都把剧本递到我们男主角手里了,
我还不能出来谢个幕?她走到我面前,目光掠过我被愤怒扭曲的脸,
又落在林晓泪痕斑驳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放开她吧,顾大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