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十六岁的雨,下了十年。从江南小城的青石板,一直下到北京CBD的落地窗。
江屿成了别人口中那个顶有名的画家,一幅画能换一座城里的房。
可他只想换一张回到过去的船票,告诉那个雨里的姑娘。别等了。也别忘了。1南城的六月,
空气湿得能拧出水。蝉鸣被闷在厚重的云层里,一声一声,有气无力。江屿坐在画室的角落,
面前的画板上是一片混沌的灰色。颜料的气味混着窗外栀子花的香气,腻得人发慌。
他不喜欢夏天。更不喜欢这种黏稠的,仿佛永远不会放晴的天气。“江屿,外面有人找。
”班长在门口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看好戏的促狭。全班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江-屿。这个名字在附中是特别的。不是因为他成绩有多好,而是因为他太安静,太独,
也太穷。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和这个年纪男生普遍的汗味格格不入。他没理会那些探究的视线,放下画笔,
慢吞吞地走出画室。走廊尽头,倚着窗台的那个身影,明亮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是林笙。
她穿着干净的白裙子,马尾高高束起,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皮肤白得发光。
她一看见江屿,就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你画得好慢呀,我等了好久。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像泉水叮咚。江屿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林笙也不在意他的沉默,
自顾自地从背后拿出一个饭盒。“当当当当!爱心午餐!我妈今天做了糖醋排骨,
我特意给你留的。”她献宝似的把饭盒递过去。周围有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往这边看。
附中谁不知道,林笙是校长的女儿,家境优越,长得漂亮,性格又好,
是所有男生心里的白月光。而江屿,只是个靠助学金和自己打零工过活的穷小子。他们俩,
不该有交集。江屿的手在裤缝上擦了擦,才伸手去接那个还温热的饭盒。“谢谢。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风吹散。“光说谢谢有什么用,”林笙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带着狡黠的笑意,“你晚上去老街那家书店等我,我有东西给你。
”老街的那家“旧时光”书店,是他们秘密的据点。江屿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攥紧了手里的饭盒,点了点头。林笙满意地笑了,转身想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回头叮嘱他:“排骨要趁热吃!”说完,她就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白色的裙摆在灰色的走廊里,像一只翩飞的蝴蝶。江屿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饭盒。
上面还贴着一张粉色的兔子便利贴,写着:今天也要开心呀!字迹和她的人一样,
张扬又可爱。他回到画室,无视了那些八卦的目光,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饭盒,
糖醋的香气瞬间溢满出来。每一块排骨都裹着亮晶晶的酱汁,旁边还配了翠绿的西兰花。
他吃得很慢,很认真。好像吃的不是排骨,是什么稀世珍宝。下午放学,天还是阴沉沉的。
江屿拒绝了几个同学一起去打球的邀请,一个人背着画板回了家。他的家在城南的老城区,
一片即将拆迁的筒子楼里。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满是斑驳的霉点。他推开门,
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回来了?”躺在床上的是他的母亲,脸色蜡黄,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嗯。”江屿放下画板,走过去给她倒了杯水,“今天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母亲咳了两声,“学校的钱……还够用吗?”“够的,妈,你别操心。
”江屿把饭盒藏在书包里,没拿出来。他不想让母亲看到。他怕她会问,会多想。
晚饭是白粥配咸菜。吃完饭,他借口出去写生,背着画板出了门。夜幕降临,
老街亮起了昏黄的灯。那家“旧时光”书店,就藏在一条小巷的深处。
江-屿推开那扇会发出“吱呀”声的木门,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
又继续低头看报纸。他径直走到最里面的角落。那里有一个靠窗的位置,
可以看到巷子里偶尔走过的野猫。林笙还没来。他从书架上抽了本画册,心不在焉地翻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终于下起了雨。雨点先是稀疏的,后来渐渐变得密集,
砸在玻璃窗上,发出的声音让人心烦。他开始不安起来。她是不是不来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书店的门被猛地推开。林-笙冲了进来,
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白色的裙子紧紧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
可她看到江屿,还是笑了。“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走了。”她一边喘着气,
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给你的。”江屿接过来,打开一看,
是一套全新的温莎牛顿水彩颜料。24色,是他做梦都想买,却一直舍不得买的。
“你……”他抬头看她,喉咙有些发紧。“我上次看你画画,颜料都快干了。
”林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满不在乎地说,“就当是你教我画画的学费啦。
”这套颜料,要好几百块。是-他一个多月的生活费。“我不能要。”江屿把颜料推回去。
“为什么不能要?”林笙的笑容淡了下去,“江屿,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
”“我不是……”“那你就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林笙的眼圈红了,“我只是想对你好,
难道也有错吗?”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书店里很安静,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江屿看着她通红的眼睛,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伸出手,想去擦她的眼泪,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的手,刚刚在家里搬过蜂窝煤,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黑色印记。而她的脸,
干净得像一块无瑕的玉。他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对不起。”他说。除了这三个字,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林笙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把颜料塞进他怀里,转身就跑出了书店,
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江屿抱着那盒颜料,愣在原地。颜料的包装盒上,还有她手心的温度。
可他却觉得,那温度,烫得他心口发疼。2那一夜的雨,下了很久。江屿抱着那盒颜料,
在书店坐到了快打烊。老板过来赶人时,他才回过神,默默地走进了雨里。他没有打伞,
任由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他想,这样或许能让自己清醒一点。回到家,
他毫无意外地被母亲骂了一顿。他没有解释,只是换下湿透的衣服,
把自己关进了那个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间。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暗的台灯。
他打开那盒崭新的颜料,用指尖轻轻拂过那些鲜艳的色块。红的,黄的,蓝的,
绿的……每一个颜色,都像是林笙的笑脸。他第一次,有了想要为一个女孩画画的冲动。
第二天,江屿破天荒地起得很早。他用那盒新颜料,画了一张小小的卡片。卡片上,
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站在开满栀子花的树下,笑得灿烂。是林笙。
他把卡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他想跟她道歉。想告诉她,
他不是看不起她,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她的好。可是一整天,
他都没有见到林笙。她没有来画室,也没有出现在走廊尽头。他去她们班门口张望,
也被告知她请了病假。江屿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她是不是生自己的气,
气得不想再见他了?放学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校门口。他知道林笙家住哪个方向,
他想去看看。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的时候,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不远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是陈浩。
陈浩是附中有名的富二代,张扬,跋扈,一直在追林笙。江屿看到他,
下意识地躲到了旁边的树后。只见陈浩拉开后座的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人下来。
是林笙。她穿着一身病号服,脸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都说了不用你送,
我自己打车就行。”林笙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淋了那么大的雨,发高烧到39度,
我怎么能放心?”陈浩的语气里满是心疼,“叔叔阿姨都出差了,家里就你一个人。
”“谢谢你,陈浩。”林笙疏离又客气。“跟我还客气什么。”陈浩笑了笑,
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嗯,不烫了。快进去吧,我看着你上楼。”林笙没有拒绝,
也没有躲闪。她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小区。陈浩一直站在车边,直到楼上某一层亮起了灯,
他才上车离开。江屿从树后走出来,浑身冰冷。原来,她生病了。是因为前天晚上淋了雨。
而他,作为罪魁祸首,却一无所知。送她去医院的,陪在她身边的,是陈浩。他算什么呢?
一个只会惹她生气,让她淋雨生病的混蛋。江屿攥紧了书包的背带,
那张他画了一早上的卡片,在书包里硌得他心口生疼。他最终还是没有去那个小区。他转身,
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那个阴暗潮湿的家。接下来的几天,林笙都没有来学校。江屿的世界,
又恢复了原来的灰色。他照常上课,画画,打工。只是画板上,再也没有出现过鲜亮的颜色。
那盒温莎牛顿,被他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他觉得,自己不配用。周末,
画室的老师让他去市里的美术馆送一批学生作品。他抱着半人高的画夹,
挤上了颠簸的公交车。美术馆里人很多,正在举办一个青年画家的联展。江屿送完东西,
没有立刻离开。他穿梭在人群中,看着墙上一幅幅精美的画作,眼神里充满了向往。他想,
如果有一天,自己的画也能挂在这里,那该多好。就在他看得入神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幅《夏夜》不错,光影处理得很有感觉。”是陈浩。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是林笙。她今天穿了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披散着,
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是吗?我倒觉得这幅《星空》更好看。”林笙指着另一幅画说。
“你喜欢?那我把它买下来送给你。”陈浩财大气粗地说。“不用了,我只是随便看看。
”林笙摇了摇头。江屿下意识地想躲。他不想让林笙看到自己这副寒酸的样子。
他穿着廉价的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抱着一个破旧的画夹,
和这里衣着光鲜的游客格格不入。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林笙已经发现了他。“江屿?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江屿的身体僵住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巧。”林笙的眼睛亮了一下,快步向他走来。
“你怎么也在这里?”“老师让我来送画。”江屿拍了拍怀里的画夹。陈浩也走了过来,
上下打量了江屿一番,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哟,这不是我们附中的大才子吗?
怎么,来美术馆找灵感啊?”他的话阴阳怪气。江屿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林笙。
“你……身体好点了吗?”他问得很小声。林笙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嗯,已经好了。
”“那就好。”然后,又是一阵沉默。江-屿不知道该说什么,林笙似乎也有心事。
还是陈浩打破了尴尬。“笙笙,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听说这次有个法国回来的画家,
作品很厉害。”他很自然地想去拉林笙的手。林笙却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躲开了。
陈浩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江屿,忽然笑了起来。“对了,江屿,
我听说你画画很厉害,不如给我们笙笙也画一张?”他故意把“我们笙笙”四个字咬得很重。
“我……”江屿语塞。“怎么,不愿意啊?还是怕画得不好,丢人?”陈浩步步紧逼。
“陈浩,你别说了!”林笙皱起了眉头。“我怎么了?我就是好奇,
能让我们校花另眼相看的人,到底有多大本事。”陈浩冷笑一声,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钱,
甩在江屿面前。“来,画一张,画得好,这些钱都是你的。”红色的钞票散落一地,
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江屿的贫穷和窘迫。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江屿的脸,
瞬间涨得通红。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人群中展览。这是他这辈子,
受过的最大的侮辱。他没有去看地上的钱,也没有去看陈浩那张得意的脸。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笙。他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维护,或者哪怕是一点点的不忍。
可是没有。林笙只是站在那里,咬着嘴唇,一脸的为难和不知所措。那一刻,江屿的心,
像是被针扎一样疼。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她,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弯下腰,
没有去捡那些钱,而是捡起了自己的尊严。他抱着画夹,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走得很快,像是要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江屿!”林-笙在后面喊他。他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3从美术馆出来,外面阳光正好。可江屿觉得,
那阳光刺眼得让他睁不开眼。他一路狂奔,跑回了那个阴暗的家,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
胸口闷得发疼,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陈浩轻蔑的眼神,林笙为难的表情,
还有路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他觉得屈辱,更觉得无力。
原来,在那些人眼里,他所谓的才华和自尊,不过是几张钞票就可以践踏的东西。
他从抽屉的最深处,翻出了那盒温莎牛顿颜料。他打开它,
用画笔狠狠地蘸着那些鲜艳的色块,在画纸上胡乱地涂抹。红色,黑色,
灰色……他想画出心里的愤怒和不甘,可画出来的,却是一片扭曲的,丑陋的色块。
就像他此刻的人生。他把画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又抽出一张,继续画。画了又揉,
揉了又画。直到一整本画纸都被他用完,房间的地上,铺满了废弃的纸团。
他才脱力地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门外传来母亲虚弱的咳嗽声。“小屿,你怎么了?
”“没事。”他哑着嗓子回答。他爬起来,把地上的纸团一个个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也把那份不该有的悸动,和那可笑的自尊,一起扔了进去。从那天起,江屿变了。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努力。他不再去画室,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和打工。
他去工地上搬过砖,去餐厅里洗过碗,去街上发过传单。他用尽一切办法去赚钱,
交母亲的医药费,也攒自己的学费。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南城。
林笙来找过他几次。在教室门口,在车棚,在他打工的餐厅外。她想跟他解释,想跟他道歉。
可江屿都避而不见了。他不是在怨她,他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
他怕自己一看到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就会瞬间崩塌。所以,他只能选择逃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三。学习的压力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疯狂地运转着。江屿和林笙,在各自的轨道上,渐行渐远。他偶尔还是会在校园里碰到她。
她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笑得很开心。只是那笑容里,似乎少了些什么。而陈浩,
依旧像个护卫一样,守在她身边。江屿每次看到,都会默默地低下头,加快脚步走开。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江屿考了全校第一。所有人都很惊讶。
这个一直默默无闻的穷小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付出了多少。
他熬了多少个夜,做了多少本习题集。他的目标很明确,北京最好的美术学院。
那里有全国最好的资源,也是离南城最远的地方。发成绩单的那天,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
拍着他的肩膀,一脸的欣慰。“江屿啊,好好保持,你肯定能考上央美!
”江-屿拿着成绩单,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有一种麻木的平静。
在路过那家“旧时光”书店时,他停下了脚步。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鬼使神差地,
他推开了那扇门。书店里还是老样子,安静,陈旧。他走到那个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
桌子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他正准备离开,却无意间瞥见书架的缝隙里,
好像夹着什么东西。他伸手抽出来,是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画纸。画纸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画的,是一个男孩的侧脸。男孩坐在窗边,低头看着书,神情专注。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
——林笙。江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认得出来,画上的人,是自己。
原来,在他看着她的时候,她也一直在看着他。他把那张画紧紧地攥在手里,
像是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他冲出书店,疯了一样地往学校跑。他要去见她。
他要告诉她,他错了。他不该躲着她,不该推开她。他跑到她们班的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
他又跑到画室,跑到操场,跑到所有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都没有。最后,
他在学校的公告栏前,看到了她。她正踮着脚,往公告栏上贴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红色的喜报。上面写着:热烈祝贺我校林笙同学,被加拿大某某大学提前录取。
江屿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他看着那张刺眼的红色,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要走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林-笙贴好喜报,转过身,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江屿。”她先开了口,声音很轻。
江屿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站到她面前。他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
“你要走了?”“嗯。”林笙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闪躲,“下周的飞机。
”“为什么……不告诉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林笙自嘲地笑了笑,
“你会让我别走吗?”江屿沉默了。他会吗?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留下来?
他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到,怎么敢去奢求她的未来。“江屿,”林笙看着他,
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在美术馆那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知道。
”江屿打断了她,“都过去了。”是啊,都过去了。那些心动,那些甜蜜,那些争吵,
那些屈辱,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过去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林笙问。
“考央美。”“挺好的。”林笙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你那么有才华,一定可以的。
”“你也是。”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最后,林笙吸了吸鼻子,说:“我该回去了,
还要收拾东西。”“我送你。”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像无数对普通的情侣一样。
只是他们之间,隔着无法言说的距离。到了校门口,林笙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好。
”“江屿,”她忽然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他,“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画家。
”“你也是,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那……我们拉钩。”林笙伸出小指,
“以后不管在哪里,都要好好生活,都要实现自己的梦想。”江屿看着她那根纤细的手指,
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勾住了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的手指很凉,
像一块玉。松开手的那一刻,江屿觉得,自己好像弄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林笙对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走远。江屿一直站在原地,
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低头,摊开手心。那张他画的男孩的侧脸,
已经被手心的汗浸湿,变得模糊不清。就像他和她的未来。4林笙走的那天,
南城下了一场大雨。江屿没有去送她。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了一整天。画纸上,
是各种各样的林笙。笑着的,哭着的,生气的,撒娇的……他想用这种方式,
把她永远地留下来。高考,他考得很好,顺利地被央美录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母亲拉着他的手,哭了。“我儿子有出息了。”江屿看着母亲斑白的头发,心里五味杂陈。
他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是,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呢?去北京的前一晚,
他去了那家“旧时光”书店。他把那张林笙画他的画,和自己画的那张栀子花下的女孩,
一起夹进了那本他曾经翻过无数遍的画册里。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南城。大学的生活,
比他想象的要辛苦。北京的消费水平很高,他不得不一边学习,一边拼命地打工。
他当过家教,送过外卖,在画室里当过助教。最困难的时候,他一天只吃一顿饭,
啃两个馒头。他很少和同学交流,因为他没有时间和金钱去参加那些聚会和娱乐活动。
他像一个独行侠,穿梭在校园和城市之间。他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倾注在了画画上。
他画得很疯,也很苦。他的画,大多是灰暗的,压抑的。画里有南城潮湿的雨季,
有老城区斑驳的墙壁,有他挣扎的青春。当然,还有一个反复出现的,
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的背影。他的才华,很快就得到了老师的赏识。大三那年,
他的作品《雨季》入选了全国青年美术作品展,并且获得了一等奖。
他开始在圈子里小有名气。有画廊开始联系他,想签下他。他签了最大的一家。毕业后,
他留在了北京,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他的画,开始卖出不错的价钱。
他给母亲换了更好的医院,请了专门的护工。他的生活,终于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穷小子了。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出入各种高级的场合,
和那些曾经他只能仰望的人谈笑风生。他成了别人口中的“江老师”,“江大画家”。可是,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南城。想起那个总是追在他身后,喊他“江屿”的女孩。
他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和七八个小时的时差。
他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有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他甚至不敢去打听。
他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消息。他只能把所有的思念,都画进画里。
他画了很多幅关于她的画,但从来没有展出过。那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在他二十八岁那年,
他举办了自己的第一次个人画展。画展的名字,叫《南城旧梦》。展出的所有作品,
都和他那座南方小城有关。画展很成功,媒体和评论家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说他的画,
充满了故事感和一种令人心碎的遗憾。画展的最后一天,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是陈浩。
他比以前成熟了很多,穿着考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江大画家,久仰大名。
”陈浩朝他伸出手,笑得意味深长。江屿没有和他握手。“你怎么会来?”他问。
“你的画展这么火,我当然要来捧捧场。”陈浩环顾了一下四周,“画得不错,很有味道。
尤其是那几幅雨景,让我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他意有所指。“有事就直说。
”江屿不想和他废话。“也没什么大事。”陈浩收起笑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请柬,递给他。
“下个月,我要结婚了。”江屿看着那张烫金的请柬,心脏猛地一缩。新郎:陈浩。
新娘那一栏的名字,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他的眼睛。林笙。他的脑子“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整个世界,
都变成了黑白色。“怎么,不恭喜我一下吗?”陈浩看着他惨白的脸,笑得有些得意,
又有些复杂。“我追了她这么多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江-屿没有说话,
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请柬。他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你。
可他一个字都问不出口。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