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夏天，樟树的香气像是化不开的浓雾。那年盛夏，有人在雾里走散。十年后的今天，

雾散了。可那个在大雾里等待的人，却再也寻不回迷路的人。青春是一场盛大的错过，

有人用一生去遗憾。1十年了。林晚星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同学会邀请函，

红色的电子请柬刺得她眼睛发酸。

“致我们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南城一中09届高三七班十周年同学会。

”地点在金茂凯悦，市中心最贵的酒店之一。时间是下周末。她的指尖悬在“拒绝”按钮上，

迟迟没有点下去。“在看什么？”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随即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是未婚夫周子昂。他身上带着好闻的木质香，

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呼吸温热。林晚星迅速锁掉手机屏幕。“没什么，

一些工作上的邮件。”周子昂没有怀疑，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还在为城西那个项目烦心？别太累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林晚星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独立、干练，是旁人眼中的精英女性。

她靠在周子昂怀里，感受着那份安稳，心里却莫名地空了一块。那块空白的地方，

盘踞着一个名字。一个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的名字。沈屿。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

是同学会群里有人在@她。“@林晚星，我们的大学霸，大设计师，这次可一定要来啊！

”“是啊是啊，听说你都要结婚了，带家属一起来，让大家见见。”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

她和周子昂的婚期定在三个月后，请柬都已发出，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周子昂看到了群里的消息，轻笑一声。“十年同学会啊，是该去看看。”他拿起她的手机，

自然地按下了那个绿色的“参加”按钮。“帮你点了，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林晚-星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也好。去看看，就当是给自己的青春画上一个句号。

一个迟到了十年的句号。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南城一中的巨大樟树下，她等了五个小时。

从天光大亮，等到骤雨倾盆。沈屿没有来。高考结束的那一天，

他们约好了一起去海边看日出。他没有出现。填报志愿的那一天，

他们说好要报同一座城市的大学。她去了，他却杳无音讯。他就这么消失了，从她的世界里，

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再见。只留给她一个被雨水淋透的背影，

和一场长达十年的笑话。这些年，她拼命学习，拼命工作，把自己活成了一束光。

她以为只要自己站得足够高，就不会再被过去的阴影笼罩。可那个名字，只是被轻轻提起，

就足以让她所有的伪装溃不成军。沈屿。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个问题，

她问了自己十年。或许，这次同学会，能找到答案。或许，根本就没有答案。

周子昂见她发呆，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了？不想让我去？”林晚星回过神，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有，你能陪我，我很高兴。”是啊，她现在有周子昂。他温柔，

体贴，给了她一个安稳的现在和可期的未来。她不该再回头看了。可是，

人为什么总是对遗憾耿耿于怀呢？那个夏天的风，吹了十年，依旧没有停。2“叮咚。

”手机微信同学群的消息提示音，在安静的画材店里显得格外突兀。沈屿放下手中的调色刀，

拿起柜台上那部屏幕已经有些裂纹的手机。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同学会的事。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头像在屏幕上跳动。他的指尖划过屏幕，一条条消息飞速掠过。直到，

那个名字跳入眼中。林晚星。有人@她，问她会不会来。沈屿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点开那个头像，是一张婚纱照的侧脸。照片里的女人，眉眼精致，笑容温婉，

幸福得无懈可击。她要结婚了。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长的针，扎进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不疼，但是酸涩得厉害。他退了出去，继续往上翻。然后，他看到了。

发起人帮她按下了“参加”的按钮。她会去。沈屿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画材店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气味，这种味道曾是他的全世界。现在，

只是他赖以维生的工具。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裤管之下，是一道狰狞的疤痕，

和一个永远无法恢复如初的关节。每到阴雨天，那里就会传来密密麻麻的钝痛。提醒着他，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失去的到底是什么。不仅仅是一场高考。不仅仅是一条腿。

还有他画画的手，和他全部的骄傲。以及，那个他没来得及说再见的女孩。“老板，

这支伦勃朗的赭石还有吗？”一个年轻的女孩打断了他的思绪。沈屿回过神，

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有些冷漠。“没了，架子上就是全部。”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动作有些僵硬。女孩有些失望，但还是选了其他几样东西。结账的时候，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家小店。“老板，你这店开了很久了吧？感觉好旧。”“嗯。

”沈屿惜字如金。“老板你也画画吗？”沈屿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画。

”曾经画。曾经，他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林晚星说，他的画里有星空。她说，

她最喜欢看他画画的样子。可那只手，现在连握紧画笔都会不受控制地颤抖。女孩付了钱，

拎着东西走了。小店又恢复了死寂。沈屿坐回那张旧椅子上，重新拿起手机。

他点开那个同学群，看着林晚星的头像，看了很久很久。他知道自己不该去。

他现在这副样子，算什么呢？一个守着破旧小店，瘸着一条腿的失败者。而她，

是站在云端的大设计师，光芒万丈。他们之间，隔着十年的光阴，

隔着一道他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去了，又能说什么？问她，你过得好吗？她当然好，

好到他只能仰望。告诉她，十年前我不是故意失约？告诉她，我出了车祸，差点死了？

告诉她，我为了不拖累你，才躲了起来？多可笑。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只会让她同情，怜悯。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同情。沈屿深吸一口气，

退出了那个喧嚣的群聊，按下了静音。就当，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就当，这个世界上，

再也没有一个叫沈屿的人。窗外，天色渐晚。南城的夏天，总是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像他胸口那块化不开的郁结。十年了，依旧沉重。3金茂凯悦酒店的宴会厅，

水晶吊灯璀璨夺目。空气里漂浮着香水、酒精和食物混合的味道。十年未见的同学，

如今都换上了成熟的装扮，客气又疏离地彼此寒暄。林晚星穿着一身简约的白色长裙，

挽着周子昂的手臂，穿梭在人群中。“晚星，你可算来了！”“越来越漂亮了啊！

”“这位就是周先生吧？一表人才，跟我们晚星真是郎才女貌！”恭维声不绝于耳。

林晚星微笑着一一回应，得体，大方。可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人群中逡巡。

她在找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或者说，她不敢承认。

周子昂体贴地为她挡掉一杯又一杯敬来的酒，低声在她耳边说：“要是不习惯，

我们待一会儿就走。”林晚星摇摇头，“没事。”她来了。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期望。

她想见他。她想亲口问他一句为什么。哪怕得到的答案会让她彻底死心。可她扫视了全场，

一遍又一遍。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也是。他怎么会来呢。

或许他早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在另一个地方，过着她完全不知道的生活。或许，他早就忘了，

有这么一个同学会。忘了，有她这么一个人。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一点点熄灭，

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林晚星觉得有些缺氧，她松开周子昂的手臂。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走出喧闹的宴会厅，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呼吸着。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是当年的班长，李静。“晚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出来透透气。”李静喝得有点多，脸颊泛红，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她靠过来，

压低声音。“说真的，我刚才还以为沈屿会来呢。”林晚星的身体僵住了。李静没有察觉，

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毕竟你来了嘛。当年你们俩……啧啧，全校谁不知道啊。

”林晚星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李静叹了口气，“不过他现在那样子，

估计也不好意思来这种场合。”“他……什么样子？”林晚星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不知道？

”李静有些惊讶，“他一直没离开南城啊。高考之后就听说他家里出了事，

后来就没他消息了。前两年我妈去老城区那边的菜市场，还碰见过他，

说他开了个小破画材店，人也……挺落魄的。”落魄。这个词，像一把钝刀，

在林晚星的心口来回地割。她想象不出来。那个曾经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少年，

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沈屿，怎么会和“落魄”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李静还在絮絮叨叨。

“真是可惜了，当年他的画多有灵气啊，保送美院的名额都拿到手了。谁知道……唉，

人这一辈子，真是说不准。”林晚星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没走。他一直都在。就在这座城市，

在她生活的地方，过着她完全不知道的人生。为什么不来见她？为什么把自己藏起来？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旋，几乎要将她撕裂。周子昂从宴会厅里找了出来，

看到她脸色苍白，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林晚星摇摇头，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们……回家吧。”她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这个流光溢彩的地方，让她觉得窒息。

她只想逃。4.林晚星几乎是逃离了那家酒店。周子昂的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但没有多问，

只是默默地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林晚星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城市的霓虹，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李静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

“他一直没离开南城。”“开了个小破画材店。”“人也……挺落魄的。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闷得她喘不过气。她一直以为，沈屿是去了更好的地方，

去追求更广阔的天地。她甚至无数次在心里设想过，他或许成了知名的画家，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意气风发。她用这个设想，来为他当年的不告而别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也用这个设想，来刺痛自己，激励自己不断向前。她要变得比他更优秀，更成功。这样，

如果有一天再相遇，她也能骄傲地站在他面前。可现实，却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他没有远走高飞。他只是坠落了。从云端，坠入了泥潭。车子开到一处路口，红灯亮起。

周子昂停下车，转头看她。“晚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林晚星的目光没有焦点，

她喃喃自语：“你知道吗，酒店的花园里，也种了樟树。”周子昂愣了一下。“嗯，

那边的绿化做得很好。”“和我们高中的很像。”林晚星的声音很轻，“一样的香气。

”那股熟悉的，带着苦涩清香的味道，一下子把她拉回了十年前。那时候，她最喜欢做的，

就是在画室外面等沈屿。他总是最后一个走。她就坐在教学楼前那棵巨大的樟树下，

一边做题，一边等他。他会从画室的窗户探出头来，冲她笑。阳光穿过樟树的枝叶，

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他会把画板夹在腋下，另一只手牵着她，走在洒满余晖的校道上。

他的手心总是很热，带着颜料的味道。他们会去吃一碗巷子口的麻辣烫，

会去租碟店淘最新的电影，会并肩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看着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他说，林晚星，等我们考上大学，我就带你去环游世界，把你见过的所有风景都画下来。

他说，林晚星，我的每一幅画，第一个读者都必须是你。他说，林晚星，高考结束那天，

我们在老樟树下见，我有最重要的东西要给你。她信了。她满心欢喜地去赴约。

却只等到了一场浇熄所有热情的倾盆大雨。樟树的香气，从那天起，就成了她心底的一根刺。

闻到，就会痛。周子昂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晚星，

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我。”林晚星回过神，看着他关切的脸，

忽然觉得无比疲惫。她该怎么说？说她为了一个消失了十年的前男友，失魂落魄？

这对周子昂太不公平。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林晚星闭上眼睛，将脸埋进阴影里。沈屿。你到底，

经历了什么？那个骄傲的你，怎么会允许自己变得“落魄”？她不信。她一定要找到他，

亲眼看一看。她要知道全部的真相。5.沈屿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关了画材店的门，

开着他那辆破旧的二手五菱宏光，鬼使神差地朝着金茂凯悦的方向驶去。他没有想过要进去。

他只是想，在远处看一眼。看一眼那个他只敢在梦里肖想的地方，

看一眼那个他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车子停在酒店对面的马路边，隐没在黑暗中。

酒店门口灯火通明，豪车进进出出。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笑着，闹着，从他车前走过。

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他格格不入。沈屿靠在椅背上，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从酒店大门里走了出来。是林晚星。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在夜色里，白得晃眼。十年了，

她好像一点都没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眉眼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但褪去了少女的青涩，

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一个人靠在走廊的墙上。沈屿的心，

不受控制地揪紧了。她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他下意识地想推开车门冲过去，

可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停住了。他以什么身份过去？一个落魄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