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的马车摇得人直犯困。
羊腿真香。
我抱着油乎乎的羊腿啃得正欢,马车帘子哗啦一下被掀开了。冷风裹着细雪灌进来,呛得我直咳嗽。
“公主殿下!” 我的贴身侍女阿箐,脸白得像刚刷过的墙,声音劈了叉,“出……出事了!”
“咽下去再说。” 我抹了把嘴上的油,眼皮都没抬。这趟远嫁北狄的路,走了快一个月,骨头都颠散架了。除了天气不好,还能有啥大事?总不至于我那便宜爹皇帝老儿突然驾崩了吧?
“将军!是、是送亲的叶将军!”阿箐舌头打结,眼睛瞪得溜圆,“他……他叛变了!带着亲兵把我们围了!说……说要把您扣下!”
啥玩意儿?
我手里的羊腿骨头“哐当”掉在小几上,油星子溅了几滴在我那身贵得要死的嫁衣上。送亲将军叛变?扣下我这个和亲公主?这唱的是哪一出?抢亲也不是这么个抢法吧?
“叶峥?”我脑子里瞬间蹦出那张冷得能冻死苍蝇的脸。那家伙,一路护送我,除了必要的行军命令,跟我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劲。整天一身黑甲,板着个棺材脸,活像谁欠他八百吊钱。他叛变?图啥?图北狄风沙大能磨脸皮?
“人在哪?”我掀开厚重的车帘探头出去。
好家伙。
刚才还秩序井然的送亲队伍,这会儿像被捅了的马蜂窝。我那陪嫁的宫人侍卫们乱成一团,脸色煞白,被一群黑压压、刀剑出鞘的精锐骑兵死死围在中间。风雪更大了,卷着地上的枯草屑,扑打在那些冰冷的铠甲上。
为首那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玄甲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泛着寒光。不是叶峥是谁?
他头盔压得很低,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他身后,那些本该护卫我的兵士,此刻眼神锐利如鹰,手里的长矛弓弩,寒光闪闪,齐刷刷地对着……我这边。
“叶将军,”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点,虽然心里的小鼓已经敲得震天响,“你这是……迷路了?还是嫌嫁妆不够重,想再加点分量?”
叶峥没吭声。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咻!”
一支羽箭带着破空声,精准地钉在我马车前方三尺远的冻土上,箭尾嗡嗡震颤,入土三分。
这是下马威?不对,更像是警告——别动。
周围的尖叫声更响了。我的陪嫁嬷嬷,那个一向端着架子的老妇人,直接两眼一翻,软软地瘫倒在雪地里。其他宫人更是抖如筛糠。
“叶峥!”我拔高了声音,带着点连我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气,“你他妈到底想干嘛?吃饱了撑的拿本公主寻开心?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他终于动了。
他策马向前几步,停在离我马车更近的地方。冰冷的视线穿透风雪,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像刀子刮过,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
“公主殿下,”他的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奉旨,请您在此地暂歇。一切行动,听我号令。”
“奉旨?奉谁的旨?”我气笑了,扶着车门框站直身体,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了,“我爹?他脑子进水了让你半路扣下我?还是北狄王那个糟老头子?他等不及要新娘子,派你来抢亲?”
叶峥的眼神似乎沉了沉。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权衡什么。风雪吹拂着他头盔下的几缕黑发。
“并非北狄。”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扯碎,却清晰地撞进我耳朵里,“是陛下。陛下有密旨,命臣……伺机而动,将公主扣于边境。”
我爹?
我的皇帝爹?
那个为了稳住北狄铁骑,毫不犹豫把我这个不受宠的女儿打包送出去的老头子?
他要扣下我?为什么?
一瞬间,无数的疑问和冰冷的猜测在我脑子里炸开锅。和亲路上扣下公主,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北狄必定震怒,边境立刻开战!他图什么?图打一仗?还是……他找到了比和亲更划算的买卖?比如,把我扣下当个随时可以打出去的筹码?或者……干脆拿我的命去刺激北狄出兵,好给他出兵平叛的借口?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塞外的风雪冷上千百倍。
“呵……”我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在风里打着旋儿,听起来有点瘆人,“好一个‘伺机而动’。叶大将军,你这条皇家忠犬,咬起主人交代的骨头来,真是半点不含糊啊。”
叶峥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他头盔下的眼神锐利得像冰锥,直直刺向我。
“职责所在。”他吐出四个字,硬邦邦的。
职责?去他娘的职责!
我看着他那张冷冰冰、写满“公事公办”的脸,再看看周围那些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把我们剁成肉酱的亲兵,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谷底。指望这铁石心肠的将军大发慈悲放我走?做梦。指望我那些吓破胆的随从反抗?更没戏。
横竖都是一死。死在北狄老头子的床上是死,死在这儿乱刀之下也是死。但被自己亲爹算计,死得不明不白,还被叶峥这种货色像逮小鸡一样扣着……我咽不下这口气!
得跑!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可是怎么跑?前后都是他的人,插翅难逃。
我缩回马车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揣了只兔子。阿箐眼泪汪汪地凑过来:“公主,我们怎么办啊……”
“闭嘴。”我低声呵斥,脑子飞快地转。硬拼是死路一条。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在叶峥身上?
擒贼先擒王!
这个念头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劫持送亲将军?听起来比叶峥叛变更离谱。但眼下,似乎只有这一线生机。他总不能下令让手下把自己射成刺猬吧?
可叶峥是什么人?大胤朝最年轻的骠骑将军,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名头。我一介深宫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拿什么劫持他?指甲盖吗?
指甲盖……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保养得宜的十指。为了这次和亲,宫里嬷嬷给我染了鲜艳的蔻丹。那蔻丹底下……还藏着点别的东西。
一个极其大胆,又极其荒谬的计划,在我脑子里迅速成型。心跳得更快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阿箐,”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把那个装‘凝香丸’的珐琅小盒子给我。”
阿箐愣了一下。凝香丸?那不是公主怕路上水土不服,特意让太医院配的养胃丸药吗?她不明所以,但还是抖着手,从妆奁最底层翻出那个精致的掐丝珐琅小圆盒递给我。
我接过来,冰凉的小盒子贴在掌心。手指小心翼翼地抠开盒子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面,静静地躺着三颗米粒大小、颜色深褐、毫不起眼的小丸子。
这不是凝香丸。这是临行前,我那个在太医院当差的表兄,偷偷塞给我的保命玩意儿。叫“酥骨散”。据他说,无色无味,遇水即溶,服下后不到半盏茶工夫,就能让人浑身脱力,武功再高也得趴下。他千叮万嘱,非到生死关头,绝不能动用。
现在,就是生死关头。
我捻出一颗,用指甲小心地掐下一半。药丸太小,分量必须控制好。我要的是叶峥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不是直接把他毒死。真把他弄死了,外面那群杀神立马就得冲进来把我们剁成饺子馅。
剩下的一半,我重新藏回夹层,把盒子塞给阿箐:“收好。”
然后,我看向小几上那壶温着的酒。为了驱寒,马车里一直备着上好的玉壶春。叶峥偶尔会隔着车帘问我行程安排,但从不上车。
“叶将军!”我再次掀开车帘,声音带上了点刻意压制的虚弱和不耐烦,“风雪太大,本公主冷得厉害!让你的人动作快点,找个能避风的地方扎营!再这么冻下去,耽误了吉时,你担待得起吗?”
叶峥骑在马上,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大概也觉得一直耗在旷野里不是办法。他抬眼扫视了一下四周白茫茫的风雪,又看了看被围在中间瑟瑟发抖的人群,终于沉声道:“前方三里,有一处废弃烽燧。移营!”
队伍开始缓慢移动。风雪肆虐,天地一片混沌。我缩在马车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半颗“酥骨散”,手心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