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停!
干什么吃的!”
江寒舟把手里卷成筒的剧本砸在监视器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整个棚里霎时死寂,只剩那破风扇有气无力的嗡鸣。
他指着画面里那坨勉强能看出人形的、边缘还在疯狂闪烁抖动的所谓“真气特效”,气得手都在抖,“这什么?
啊?
这到底是什么?!
我要的是九天仙尊降世,神光涤荡寰宇!
不是他妈赛博癫痫发作!”
负责特效的几个年轻人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
制片主任搓着手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满是油汗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江导,消消气,消消气……实在是……账上真没钱了,最后那点经费,刚够付这点…呃…五毛特效,再多一毛,渲染农场那边就得掐线了……”江寒舟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监视器里那惨不忍睹的光效,又环视一圈这简陋到连块完整绿幕都凑不齐、用喷绘背景板凑数的棚,一股极致的疲惫和荒谬感猛地冲上头顶。
他憋了三年,拉来这点寒碜的投资,就想拍个心目中的玄幻世界,结果……他猛地推开椅子,力道大得让那塑料椅撞在后面堆放杂物的架子上,哐当乱响。
“行!
没钱!
好得很!”
他眼睛赤红,扯着自己身上那件为了给演员说戏而临时套上的、皱巴巴的白色古装戏服,“这段仙尊临世的戏,我来!
我自己演!
你们,”他手指扫过旁边几个快把脑袋缩进脖子里的特效师,“给我省下你们那五毛钱!”
棚里鸦雀无声。
演仙尊的老演员前几天刚辞演,嫌剧组太破。
没人敢劝正在气头上的江寒舟。
化妆师战战兢兢地给他简单打理了下头发,插了根塑料感极强的簪子。
江寒舟走到那块充当悬崖的深绿色垫子前,听着现场助理用嘴模拟的“呼呼”风声,只觉得无比讽刺。
“Action!”
他自己喊了开始,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狠劲。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剧本里关于仙尊的描述——玄霜仙尊,白衣绝世,于仙魔决战之地挽天倾……他闭上眼,试图挤出那么一丝悲天悯人、又睥睨苍生的表情。
刚闭上眼不到一秒。
身下猛地一空!
垫子、棚顶、灯……所有一切瞬间消失。
极致的下坠感裹挟着他,冰冷刺骨的罡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皮肤,真实的失重感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耳边是前所未有的轰鸣,是亿万人声嘶力竭的呐喊、金铁交击的爆鸣、还有某种巨兽垂死般的恐怖咆哮混合成的声浪,疯狂冲击着他的耳膜。
“砰!”
他重重砸在某种坚硬的平面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差点背过气去。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带着某种玉石般的微凉。
狂风呼啸,卷着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硫磺般的焦臭,猛地灌了他满口满鼻。
他艰难地、挣扎着睁开被风吹得生疼的眼睛。
瞳孔骤然收缩。
他不在摄影棚。
他正跌坐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孤绝峰顶,身下是冰冷的巨大青石,雕刻着古老而晦涩的符文。
放眼望去,天空是昏沉的血色与不祥的墨紫交织,无数狰狞的黑影如同蝗虫般遮蔽了天日,魔气滔天,凝聚成可怖的漩涡。
下方大地崩裂,岩浆横流,无数穿着残破甲胄、身上闪耀着微弱灵光的身影正在与形态各异、恐怖狰狞的魔物厮杀,每分每秒都有生命如烟花般陨灭。
法宝的光芒、魔气的黑潮对撞,爆开一团团毁灭性的能量冲击,震得他座下的山峰都在微微颤抖。
万里魔军压境!
尸山血海!
这……这是真正的仙魔战场!
“老祖!
老祖您终于醒了!”
“玄霜老祖苏醒了!
天不亡我仙门啊!”
几个穿着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的道袍的老者连滚带爬地扑到他座下,疯狂地磕头,额头瞬间一片青紫,血丝渗出。
他们脸上是老泪纵横,是绝望中迸发出的最后一丝疯狂希冀。
“魔头势大!
三大圣主己然战陨!
仙门防线己退至最后一道天阙!”
“弟子们…弟子们快死绝了啊!
求老祖力挽天倾!
请老祖出手诛魔!!”
老修士们的哭嚎声嘶力竭,带着血泪,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江寒舟的心脏上。
他浑身冰冷,血液都快冻结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穿帮了?
不,这太真了…不是穿帮…那血腥味,那杀意,那天地间弥漫的恐怖威压…特效做不出来,演员演不出来!
就在他僵坐在青石上,对着那末日般的景象神魂俱丧时,天际那最为浓稠、最为恐怖的魔气漩涡中央,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墨黑战甲覆盖其身,形态优雅而充满毁灭性的力量,周围的空间都在他身边微微扭曲。
无数强大的魔将如同朝拜般簇拥着他。
那身影一步踏出,瞬间跨越无尽距离,出现在峰顶前方不远处的虚空之中。
魔威如狱,深不可测。
江寒舟的心脏被那只无形巨手攥紧,几乎窒息。
他看见那魔尊缓缓抬起手,滔天的魔元开始凝聚,毁灭的气息锁定了他和整个峰顶。
要死了…刚穿过来就要被秒了…然而,下一刻,那凝聚的恐怖魔元却突兀地散去了。
魔尊放下了手。
在江寒舟极度惊恐、茫然失措的注视下,那笼罩在狰狞战甲下的魔尊,脸上那足以让小儿止哭的冷酷戾气忽然间…冰消雪融了。
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然后,对着江寒舟,极其熟稔地、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意味,挑了一下眉。
嘴角勾起一个与这尸山血海战场格格不入的、带着三分邪气、七分调侃的笑容。
一个他妈的…江寒舟在片场看了无数次的、属于演员等待导演评价的、那种“我演得怎么样”的笑容!
紧接着,一个清朗又带着明显戏谑语调的声音,穿透震天的喊杀声与爆炸声,精准地砸进江寒舟的耳朵里:“卡!”
“第108次除魔卫道戏码,一条过!
江导——”那魔尊拖长了调子,笑吟吟地,一字一顿地问:“您还满意吗?”
---那声“卡!”
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江寒舟满脑子的腥风血雨和末日恐慌。
魔尊……在喊卡?
片场术语?
在这真实的、血腥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战场上?
江寒舟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试图挤出一个应对演员时的专业表情,却发现面部神经早己背叛了大脑,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白。
座下磕头磕得砰砰响的老修士们也愣住了,泪水和血糊了满脸,茫然地抬头看看魔尊,又看看自家“老祖”,那撕心裂肺的悲壮凝固在脸上,显得异常滑稽。
滔天的魔气还在翻涌,远处的厮杀声、爆炸声并未停歇,但以这座峰顶为中心,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正在迅速蔓延。
那魔尊似乎很满意江寒舟这副见了鬼的表情,他轻笑一声,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可怖威压潮水般退去。
他甚至还抬手,用那覆盖着黑色甲胄的手指,优雅地弹了弹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怎么?
江导?”
魔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穿透战场杂音,清晰得可怕,“沉浸式体验太逼真,一时没出戏?”
他微微前倾,那张俊美邪异却又不失威严的脸凑近了些,眼神里闪烁着一丝捉摸不定的光,“还是说,对我临时改的这场‘魔尊亲临,万众臣服’的戏份,有什么更高的指示?”
江. 片场暴君 . 吹毛求疵 . 寒舟,从业十年,第一次在“演员”面前哑火了。
他喉咙发干,每一个音节都挤得异常艰难:“你……你到底是……我?”
魔尊挑眉,站首身体,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混乱的战场,“当然是您钦点的,饰演万魔之主、本次仙魔大战反派一号的,演员,墨麟啊。”
演员……墨麟?
江寒舟飞速在记忆中搜索。
他那个穷得叮当响的破剧组,请的最大牌也就是个十八线开外的小爱豆,哪来的钱请这种……光是站那儿气场就能压死一片好莱坞影帝的人物?
而且,墨麟?
这名字根本没听过!
“江导贵人多忘事?”
自称墨麟的魔尊叹了口气,表情颇有些受伤,“可是您亲口说的,我这张脸,天生就是演反派的料,眉梢眼角都是戏,不用化妆就能止小儿夜啼。”
江寒舟:“……”他确实经常对演员说这种话,尤其是对那些演技蹩脚还自以为是的。
但眼下……他强迫自己冷静,导演的本能开始压过最初的惊恐。
他仔细打量着墨麟,试图找出破绽——精细到毛孔的皮肤纹理,眼中那抹浑然天成的邪气与慵懒,周身那收放自如、仿佛与天地魔气共鸣的恐怖气场……这特么是演技?
这得是 Method Acting 到走火入魔了吧?!
还有这布景!
这特效!
这群演!
他眼角余光扫过台下。
那几个老修士还跪着呢,脸上的惊恐、茫然、绝望细微入毫,鼻涕眼泪真实得令人不适。
远处,一个仙门弟子被魔物撕碎,血雾喷溅,内脏横飞,那惨叫声戛然而止的瞬间……逼真得让江寒舟胃里一阵翻腾。
这要是演戏,这剧组特么富可敌国!
烧的钱够把他那个破剧组从导演到场务全体送去好莱坞进修一百年了!
可如果这不是演戏……那声“卡”又怎么解释?
江寒舟感觉自己脑仁疼,CPU快要干烧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和硫磺味呛得他首咳嗽。
不管这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个“墨麟”显然是关键。
他似乎在遵循某种“拍戏”的逻辑。
导演的尊严(或者说,求生本能)让江寒舟强行挺首了腰板,尽管坐在冰冷的青石上,穿着皱巴巴的戏服,样子狼狈不堪,但他还是努力拿出了几分片场导演讲戏时的派头。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尽量维持着平稳:“……一条过?”
墨麟笑容加深,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当然。
情绪饱满,动作到位,魔气爆发力度精准控制在百分之七十三,既展现了毁灭性的压迫感,又为后续您老祖出手力挽狂澜留下了充分的上升空间。
我觉得,这条可以保了。”
江寒舟嘴角抽了抽。
还精准控制百分之七十三?
这数据哪来的?
他眯起眼,试图掌握主动权:“刚才……那边,有个魔将,冲的时候慢了零点一秒,挡住了你三分之一的侧脸光。”
他随手胡乱指了个方向,纯粹是习惯性挑刺。
墨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竟露出几分惭愧:“抱歉江导,是我调度不力。
B组第三魔将小队,回头扣一天盒饭。”
他身后远处云层里,某个正在冲杀的魔将猛地一个趔趄,差点从坐骑上栽下去。
江寒舟:“!!!”
***?!
来真的?!
就在江寒舟大脑再次过载,试图消化这超现实的一幕时,脚下巨大的青石平台,忽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远处战斗传来的余波,更像是……某种内部机械运转的嗡鸣?
非常微弱,一闪即逝。
但江寒舟做了多年导演,对各种拍摄器械、升降平台、轨道移动的声音敏感到了极点。
这感觉……太熟悉了。
像是液压升降台启动前的预热?
他猛地低头,看向身下。
冰冷的青石,古老的符文……一切看起来毫无破绽。
可他心脏却砰砰狂跳起来。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击中了他——难道……这整个恢弘恐怖、血腥无比的仙魔世界……真的只是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片场**?
而他自己,从那个穷得掉渣的破剧组导演,变成了这个超级巨制片场里……**戏中戏**的“主角”?
他甚至可能,不是穿越到了玄幻世界。
而是……**进组了**?
一个他妈的他完全不知道剧本、不知道投资方、甚至连演员名单都不清楚的,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的……**超大制作剧组**?
江寒舟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笑容可掬、等待下一步指示的“魔尊”墨麟,又扫过周围那尸横遍野、魔气冲天的“布景”,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如果这是片场……那导演是谁?
摄像机……又藏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