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我手里还拿着水果刀,鲜血流了满地。
没有人理会我的哭嚎,也没有人相信加害者会抵死深爱被害人。
我被判了无期,靠做别人不愿意做的活,吃别人吃剩下的饭,五年内减刑到了二十年。
我盼望着要出来说出真相。
可第二天,我忽然被无罪释放了。
我看见我“死于非命”的丈夫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手边还牵着一个可爱的孩子。
原来长达五年的牢狱之灾,是对我不能生育的惩罚。
1.出狱那天,付成安站在大门外等我。
五年不见,他仍是记忆中的样子。
身材欣长,肩背挺直。
不像我,脸色蜡黄,佝偻着腰背,就连头发都白了一小半。
付成安完全不在乎我的枯槁,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声音还带着哽咽。
“对不起清梨,我来晚了……我被人重伤以后变成了植物人,一恢复就赶忙过来帮你澄清,叫你受委屈了。”
闻到他身上古龙香水的味道,无神的眼珠转了转,我推开了他:“别碰,我脏。”
从暗无天日的监狱里出来,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可是心里却难以掀起多少波澜。
是的,我不相信他。
法院是个讲证据的地方,不会连死人和植物人都分不清。
但是现在巨大的迷雾笼罩了我的大脑,让我分不清楚谁是谁非。
付成安空出来的双手攥了攥,面对我的疏离他无措的左看右看。
然后献宝似的把跟在他身边满脸不情愿的小男孩推到我面前:“小宝,我在家里怎么教你的,快叫人!”男孩朝着我龇牙咧嘴,狠狠推了我一把:“我才不要叫这个女人妈妈!我有妈妈!”我刚出狱营养不良,被这一下直接推倒在地。
胳膊被石头划了一道大口子。
付成安生气了,巴掌高高举起,最后在男孩倔强的眼神中又轻轻落下。
“清梨,你别怪他,他是我收养来的孩子,你没办法生育,但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就想让他来陪陪你。”
“是吗,那你眼光真的很好,你们长得很像。”
我盯着孩子的脸说。
倘若我能够怀孕,想必也会有这么一个会跳会闹,愿意喊我“妈妈”的孩子。
付成安和我在大学时期就很喜欢孩子,经常去福利院做义工。
他面对那些残疾的,智力有问题的,流着口水不断闹腾的孩子,总是耐心地替他们换衣服,喂他们吃饭。
要是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或许付成安真的能要星星不给月亮。
可惜我们不能有。
付成安在冬钓的时候入了迷,没注意脚下越来越大的冰缝。
他不会游泳,而在场所有人中,只有我一个人跳了下去。
人救上来了,可我的身体吸入了太多的寒气,医生说,再也没有生育的可能了。
那天,我看见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付成安看见我看那孩子的眼神,呼吸都停了一秒。
“巧合吧。”
他把那个敌视我的孩子拉走了,然后又替我拉开副驾驶的门。
浓郁的薄荷香气扑面而来。
付成安一边拉安全带一边笑。
“你当初最喜欢这款车载香薰,说这个牌子的薄荷味儿最正,没有奇奇怪怪的牙膏味儿。”
我目视前方不置可否。
当年喜欢是因为提神,至于现在,我想没有人会愿意雇一个有前科的人。
我是个律师,大大小小的官司缠身,这个味道能让我的大脑保持清醒。
可即使我是个律师,我也没能在当初那桩悬案中保护自己,察觉真相。
但幸好我是个律师,多年经验让我习惯性注意细节,有抽丝剥茧的能力。
看着座椅缝隙的那根长卷发,我的目光定格在家中那位年轻漂亮的保姆身上。
2.“怎么做了鱼片粥?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清梨受不了这个味道,她嫌腥。”
付成安一进家就皱起了眉。
林夕云瘪了瘪嘴,十根手指在围裙上搅来搅去。
“可我记得你最喜欢这种鱼,才特意做的。”
付成安无奈看她一眼,拦住她,自己戴上手套把烫手的砂锅端出来。
林夕云在一边布置碗筷,小宝洗完手高高兴兴的举着出来,给他们看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双手。
埋怨中藏着关切,平淡中藏着幸福。
他们宛如真正的一家三口,默契地招待着家里的客人。
我坐在椅子上,目光游移地看着这一切。
只觉得自己是个插足别人幸福的陌生人。
可这些东西在五年前,都曾是属于我的。
我酷爱橘子,酸的甜的都喜欢。
可怎么都受不了橘皮的味道,以及剥下它时的汁水喷溅。
付成安笑话我麻烦,他说橘子都为你牺牲了,你就不能多包容包容?我跺脚说不行躲回屋里,一觉睡起来发现床头柜上多了几个连白络都去掉的甜美的果实。
推开房间门,看见付成安正坐在沙发上摆弄什么,手指缝隙里全都是黄色。
可手中却捧着一个漂亮的,散发着淡淡橘子香气的小橘灯。
他笑着把它递给我:“以后只要闻到橘子的味道,就知道我在你身边了。”
但现在橘子没有了,变成了鱼片粥。
我的付成安也回不来了,他变成了别人的保护伞。
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
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敲门声忽然响起。
付成安进来,手里端着一只漂亮的小橘灯。
“抱歉清梨,我应该第一时间给你看的。”
我接过来,它在我的手心里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
在监狱里五年,一千八百个日日夜夜,支撑着我熬出来的,是橘子的清香。
我呆呆的看了它半晌,然后把自己埋在付成安的怀里痛哭失声。
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与痛苦全都倾斜个干净。
或许呢?或许只是我想多了,并没有什么事,付成安还是像以前一样爱我。
算了吧。
放下那些未知的真相,我们维持着表面的和谐,我得到付成安一辈子的关心与爱护。
总能回到过去的。
伴着橘子的香气我进入梦乡。
没过多久忽然被噩梦惊醒,冷汗打湿后背。
恍惚间我以为自己还在那间狭***仄的牢房中。
我下意识去寻找付成安的身影,可身边空空如也。
抱过那盏小橘灯猛吸了两口,心缓缓从嗓子眼落下。
我拿着杯子想要去倒一杯水,却忽然发现隔壁房间的灯依然亮着。
付成安满脸痛苦的和那个漂亮的小保姆搂抱在一起。
却并不拒绝她缓缓靠近的唇。
3.夜深人静,我站在黑暗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夕云,这是最后一次了。”
付成安将林夕云从怀里推开,故作冷漠。
林夕云半点没在意,还要往他怀里扑。
“夕云!我们之前说好的,生下孩子,我给你一大笔钱,然后你远走高飞。”
“现在你越界了。
清梨已经回来了,明天,你就收拾东西走吧。”
付成安背过身,隔着一条门缝,我清楚的看见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身后的林夕云嚎啕大哭:“付成安,你还是不是人啊?生了孩子就要赶我走!”她绕到前面抓住付成安的手,摁在他的胸膛上:“你要这么做,你的心会同意吗?”“口口声声你爱许清梨,可你还是因为她没孩子,假死算计她。”
“就算你最开始和我在一起是为了孩子,可生个孩子最多只要一年时间,在剩下的,被你延长出来的四年里,你在想什么呢?”“付成安,承认吧,你早就爱上我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床头的小橘灯还在悠悠散发暖光,被我一把抓起扔到地上。
砸了个稀巴烂。
我头痛欲裂,脑中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
“许清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爱你了。”
我恍恍惚惚,拉开了抽屉,里面放着一把美工刀。
我的父母,都是严肃的科研人员。
他们双商高,男的俊美女的秀气,是女娲最完美的造物。
我自小在他们的严格要求下成长,凡事都求尽善尽美。
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接受,一个失去了生育能力,不再十全十美的女儿。
那个时候付成安是怎么说的呢?他红着眼眶将跪在家门口的我拉起来,说清梨,你不要怕。
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最最好的家。
但是付成安,你食言了。
倒在血泊中后,我最后听到的是付成安撕心裂肺的叫声:“清梨!”我做了个一个梦。
梦见我还在那座暗无天日的监狱当中。
因为不断哭嚎喊冤,胡搅蛮缠,我成了狱警最讨厌的那类人。
其他犯人见微知著,像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朝我涌来。
衣服归我洗,卫生归我扫,每天做的工会被别人抢走一半,然后他们看着我被狱警臭骂并被罚不许吃饭的时候。
举着馒头米饭,不断在我面前吧唧嘴。
食物的残渣从他们嘴里吐出来,落到我的脸上。
“来到这种地方,你一辈子都出不去,还是认命吧。”
我不认命。
我一定要出去,我一定要为自己谋一个真相。
律师,就应该这样,不是吗?可是现在,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信念崩塌,我忽然看不明白。
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了。
病床上,我陡然睁开双眼。
看着趴在我床边,胡子拉碴睡过去的男人。
再看看隔着病房门,满目嫉妒的女人。
我忽然笑了。
活着,不就是为了自己,和他们这些***斗下去吗?我拨通了那个尘封七年的电话。
“我记得你说过,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4.付成安眉头皱的死紧,在噩梦地漩涡中挣扎,然后绝望地越陷越深。
他的身体抽动一下,然后猛的睁开双眼,看见床上空空如也,连忙站起来。
用力过猛趔趄几步,差一点把输液的架子带倒。
我从厕所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怎么了?”付成安赤红着双眼把我搂进怀里,好像一只被抛弃许久的流浪大狗终于又见到了主人。
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梦见你走了,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清梨,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我摸摸他的头:“梦都是反的。”
付成安小心翼翼地拉住我的手,眼睛通红的看着又透出一丝红的绷带。
嘴唇翕动,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最后只能拉着我,要我一遍一遍的保证,我永远不会离开他。
永远爱他。
我每一句都答应了,等到他放心出去给我买午餐的时候,迅速溜了出去。
“你不能生育?”面前这个化着淡妆,穿着得体西装的助理忽然激动的手舞足蹈。
我愣了愣,半晌说不出话。
她拉着我一路狂奔,冲上了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里面坐着一个大约四十多岁,面容姣好的女人。
七年前,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我替她打赢了离婚官司。
让她拿到了她出轨丈夫百分之六十的财产,以及三岁女儿的抚养权。
那时候,乔诗握着我的手泪如雨下,说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我才好。
最后,她说,在法律范围内,她可以实现我一个愿望。
“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弄死那对儿狗男女吗?”乔诗双手支着下半,熟稔的进入状态。
我摇摇头:“我需要一份工作,但我想除了你,没有人会雇佣一个有案底的律师。”
助理和她说了什么,她愣了愣,然后笑了:“你好像天生就是来拯救我的。”
达成合作,乔诗让人送我回去。
我看着手机上密密麻麻的辱骂信息。
她叫我不要得意,就算付成安把她赶走,她也有能力再回来。
我笑笑,随手把林夕云拉入黑名单。
以为我失踪而急得团团转的付成安看见我从那辆车上下来,皱了皱眉。
那辆车的车牌很眼熟。
但是他无暇多想,拉着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人就消失不见了,我很担心你……”“付成安。”
我出声打断了他,“这么爱我的你,有朝一日,会骗我吗?”这是我给他最后,最后的一个机会。
付成安的心脏重重颤动了一下。
他忽然有一种,倘若他回答的不好,我就会自此消失在他面前的错觉。
“……清梨,其实这个孩子……”付成安的手机***忽然刺耳的响了起来。
“成安,我就要死了,你还是不愿意来见我吗?”扬声器里隐隐传来风声和车流声。
以及林夕云带着哭腔的声音。
付成安瞬间变了脸色。
他松开了原本紧紧拉着我的手,不顾一切地跑走,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又一次被他抛下了。
既然这样,那我便就此退场,不再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