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水晶灯的光流泻下来,空气中昂贵香槟与香水的气味氤氲交织,
浮动着上流社会特有的、彬彬有礼的虚伪暖意。我正与两位海外客户闲聊,
指尖刚掠过侍者托盘里新换的酒杯,冰凉的杯壁尚未被掌心焐热。
角落那一小圈人的骚动起初并不起眼,像投石入湖前那片刻不自然的凝滞。
直到周凛的名字被一声压抑的惊呼裹挟着传来,我才侧目望去。他站在那里,
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身姿依旧挺拔得惹眼。
只是他面前站着的那个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孩,正仰着脸,唇角勾着一点狡黠又挑衅的笑,
声音不大,却足够附近的人听清:“……赌你不敢当着黎总的面亲我。
”空气似乎嗡地一声轻震。无数道目光在我和周凛之间隐秘地来回逡巡,带着试探,
藏着兴奋,等着看好戏。谁不知道我和周凛近半年为了城东那块地争得你死我活,互不相让,
而那个男孩正是和我最近正打得火热的情人小天。周凛没说话,
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眸色深得吓人。他甚至没看小天,而是猛地转过了头,
视线穿透人群,像淬了冰的钉子,直直钉在我身上。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他扣住小天的后脑,猛地俯身,狠狠吻了下去。不是一个轻佻的玩笑吻,
而是带着某种粗暴的、宣示般的力道,吻得又深又重,不容拒绝。周围瞬间安静下去,
只剩悠扬的爵士乐徒劳地试图填补这尴尬的死寂。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随即又强作自然地移开,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捕捉我的反应。
小天在他怀里发出一点含糊的呜咽,手指无措地抓住了周凛的西装外套。而周凛,自始至终,
那双黑沉的眼睛都没有闭上,就那样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固执,盯着我。
他在看我的反应,像一场公开的处刑,赌我会失态,会愤怒,
会在这场无形的交锋里一败涂地。指尖的香槟杯凉意透骨。我轻轻晃动着杯中晶莹的液体,
细密的气泡沿着杯壁上升、破碎。脸上似乎能感受到那些目光灼烧的触感。我缓缓勾起唇角,
迎着周凛的注视,向前走了两步,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荡开在这片被精心维持的寂静里:“看来,我现在换一个男友还来得及?
”我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一圈,笑意加深,“我看周总就……很不错。
”“哐当”一声,周凛猛地推开了怀里的男孩,动作之大让那孩子踉跄着差点摔倒,
脸上还带着猝不及防的错愕和情欲未褪的潮红。周凛不管不顾,他像是被点燃的炸药,
眸子里翻涌着骇人的黑色浪潮,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周身裹挟着骇人的低压。几步之遥,
他几乎要抓住我的手腕——我却轻盈地一个侧身,
手臂自然地挽住了旁边刚与人结束谈话的老者的臂弯。周凛的父亲,周氏真正的掌舵人,
周老先生正站在那里,眉头微蹙,显然也目睹了方才荒唐的一切。我仰起脸,
对周老先生露出一个得体又略带歉意的微笑,声音温软,
却足以让逼近的周凛和周围竖着耳朵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抱歉,周总,
我说的是这位周先生。”时间凝固了。周凛的脚步生生钉死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毯上,
脸上的暴怒和某种未及掩饰的急切瞬间冻结,碎裂,只剩下全然的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慌。
他看着我,又猛地看向他的父亲,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周老先生脸上的温和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那张历经风霜、不怒自威的脸上,
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沉沉的失望和冰冷的怒意。他抽出被我挽住的手臂,
握紧了那根乌木手杖。没有任何预兆,手杖带着风声,
重重地、狠狠地砸在了周凛的肩胛骨上!沉闷的击打声让在场所有人都跟着瑟缩了一下。
“跪下!”周老先生的怒吼如同沉闷的雷霆,在奢华宴厅里炸开,
震得水晶吊灯都仿佛在轻颤。“给你黎叔叔道歉!”手杖的重击和父亲的怒吼像一盆冰水,
混合着滚烫的耻辱,从周凛头顶狠狠浇下。他挺拔的脊背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屈辱。全场死寂,所有目光都钉在他身上,
像无数根烧红的针。他下颌绷紧,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最终,
那高傲的头颅还是在父亲噬人的目光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低了下去。他的膝盖弯曲,
重重砸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黎……叔叔。”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浸透着淬毒的恨意,“对、不、起。
”我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姿态虚扶了一下,声音温和得令人发指:“起来吧,年轻人。
一时冲动,可以理解。”我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周凛的手臂,他却猛地一缩,像是躲避毒蛇。
他撑着地面,猛地站起身。身形晃了一下。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
只是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最后剐了我一眼,然后猛地转身,拨开人群,
大步流星地朝着宴会厅外走去。背影僵硬,每一步都踩得极重,仿佛要将这地板踏碎。
我晃着手中的香槟杯,看着周凛消失的方向,那一刻,报复的快感是真实的。看吧,周凛,
这就是不给我好脸色的下场。那还是三个月前,城东地块的争夺刚刚拉开序幕。
一场推不掉的应酬,周凛也在。他大概是替他父亲来的,坐在主位旁边,话不多,
酒却喝得实在,几轮下来,眼尾已经泛起了薄红,像雪地里晕开的胭脂,
衬得他那张冷脸多了几分活色生香。我隔着圆桌看他,看他被几个老油条围着敬酒,
眉头微蹙,却还是仰头一杯接一杯地干。那股倔强劲儿,莫名地勾人。我端着酒杯,
慢悠悠地晃着,心里那点恶劣的念头又开始冒头。机会来得正好。他起身,
脚步略显虚浮地朝包厢外的卫生间走去。我等了几秒,也若无其事地跟了出去。走廊尽头,
卫生间里灯光冷白。我推门进去时,他正俯身在洗手台前,用冷水扑脸,
水珠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滚落,没入衬衫领口。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是我,
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又裹挟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黎总。”他声音有点哑,
带着酒后的黏稠。我没接话,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的洗手台,慢条斯理地挤了点洗手液,
泡沫细腻地裹住手指。“周公子好酒量啊,”我侧头看他,
目光从他湿漉漉的额发滑到泛红的耳尖,“不过,年轻人还是少喝点,伤身。
”他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擦脸,动作有些急,像是在掩饰什么。“不劳黎总费心。
”“怎么能不费心呢?”我凑近一步,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须后水的冷冽味道,
“周老把你交给我……们这个圈子,我总得照看着点,免得被些不三不四的人带坏了。
” 我故意把“照看”两个字咬得暧昧。他猛地转头,因为酒精和我的靠近,脸颊更红了,
眼神却像刀子:“黎总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我笑,伸手,
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他因为紧绷而显得格外清晰的衬衫袖扣,“就是觉得,
周公子这样的人才,何必在城东那块地上跟我死磕?多累。不如……我们换个方式聊聊?
”我的指尖顺着他的小腹,极轻地往下滑了一下。隔着薄薄的裤子布料,
能感受到他瞬间的僵硬和滚烫的温度。他像是被蝎子蜇了,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之大,
让猝不及防的我后退了半步撞在洗手台上。他胸口起伏,呼吸急促,脸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烧着羞愤的火焰。“黎述!”他几乎是低吼出我的名字,
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放尊重点!”我看着他这副又羞又恼、活色生香的模样,
心里那点恶劣的欲望得到了诡异的满足。我摊摊手,
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开个玩笑而已,周公子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怎么,摸不得?
”他狠狠剐了我一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黎总,请自重”。那戒备又厌恶的神情,
让我既觉无趣,又莫名地……更想招惹他了。城东那块地,原本不至于让我们争得如此难看。
这行里的规矩,大家心照不宣,竞标归竞标,背后总有商量的余地,无非是价码问题。
周凛刚接手公司,急需一个漂亮的开门红在他父亲面前证明自己,这我理解。
可这小子不知道吃了什么枪药,自从那次调戏了他,他像是铁了心要跟我死磕到底。
报价一次比一次狠,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完全不留转圜的余地。尤其是有几次,
他碰见我和小天在一起。小天那孩子,年轻,爱玩,黏人,是我最近觉得还算有趣的伴儿。
每次周凛看到小天挽着我的胳膊,或者凑在我耳边说笑,他那张冷脸就更沉几分,
跟我谈项目时,话里话外都带着刺,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算了。我黎述混到今天,
早就不在感情这种事上浪费精力。你看不上我?行。商场如战场,
那我就用战场上的规矩教你做人,顺便让你知道,该怎么“尊敬”长辈。于是,
我转头找上了周老爷子。老爷子是明白人,深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我们一拍即合,
联手做局,明面上我还在和周凛厮杀,暗地里早已和老爷子通了气,整合资源,
一步步将其他潜在的竞争者清出场外,最终不仅拿下了地,还几乎形成了垄断之势。
周凛那边,还兀自沉浸在与我“决战”的紧张里,全然不知他敬重的父亲,
早已成了我棋盘上的盟友。至于小天……那孩子心思简单,我不过随口暗示了几句,
说周总似乎对他有点意见,总看他不顺眼,他就憋着股劲想找机会“证明”自己。宴会那天,
我看着他端着酒朝周凛走去,就知道好戏要开场了。果然,傻小子轻易就上了钩。
那句“赌你不敢当着黎总的面亲我”,简直是把点燃的火柴丢进了炸药桶。周凛那一眼,
那当众的一吻,与其说是冲动,不如说是一种积压已久、不顾一切的宣泄和挑衅。
他在对我宣战,用最幼稚也最有效的方式,试图击垮我的体面。我给了他想要的反应,
也给了他最意想不到的反击。挽住他父亲的手臂,轻飘飘一句“黎叔叔”,
看着他眼中的火焰瞬间冻结、碎裂,最终屈辱地跪倒在地……那一刻,报复的快感是真实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他用那双充血的眼睛,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看向我时,
当他挺拔的脊背被迫弯曲,膝盖砸向地面的声音清晰传来时……我的心口,
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般地疼?香槟的气泡在杯中欢快地上升,
宴会的音乐依旧靡靡,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模糊。我只清晰地感觉到,
那份预期中的畅快淋漓之下,一道深刻的裂痕,正伴随着他离去的僵硬背影,
在我心底无声地蔓延开来。我赢了,赢得漂亮。可这胜利的滋味,为何如此……苦涩?
周老爷子这步棋,下得真是又狠又绝。我早就知道,周凛在周家的地位尴尬。
他并非正室所出,上面还有个被精心培养、准备接班的大哥。周老爷子上次愿意跟我联手,
与其说是看重我,不如说是一石二鸟——既利用我拿下了项目,
又顺势狠狠打压了这个不讨喜又能力过人的“二儿子”。在他眼里,我和周凛,
都不过是可用可弃的棋子。所以,当非洲那个吃力不讨好的基建考察项目落到我头上时,
我一点也不意外。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条件艰苦,风险又高,周家自己人自然不肯去,
交给外人又不放心,我这个“合作愉快”的盟友,自然是顶缸的最佳人选。
让我真正意外的是,周老爷子把周凛也塞进了考察团。明知道我和周凛势同水火,
上次宴会差点掀了屋顶,现在却要把我们俩捆在一起,扔到万里之外的非洲?这老狐狸,
是真不怕我俩在路上就同归于尽,还是……故意把周凛这根“刺”调开,
让他远离国内即将白热化的家产争夺,顺便用这种苦役来磨掉他最后的锐气?机场贵宾室里,
周凛比我到得早。他穿着一身看似随意却剪裁精良的卡其色工装,靠在沙发上,戴着墨镜,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看到我进来,他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随即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黎叔叔,委屈您了,要跟我这种人去非洲吃土。”我懒得理他,
径直走到对面坐下。三十个小时的飞行,简直是场酷刑。狭小的空间里,我们各据一方,
互不搭理,连空气都凝固着尴尬和敌意。我有些晕机,中途难受得厉害,闭上眼假寐时,
却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温度,等我猛地睁开眼,
他又早已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看着舷窗外的云海。这趟考察,注定不会顺利。
飞机降落在卢本巴希的机场时,一股混合着尘土和热浪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刚果金东南部的矿业心脏,以丰富的铜、钴资源闻名于世,
的安全局势著称——政府军、各派反政府武装以及地方民兵在广袤的矿区与丛林间角逐势力,
让这片流淌着财富的土地也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危险。我们此行的目的,
正是代表公司与刚果金政府及当地合作方,
对一处新勘探的巨型铜钴矿进行最终阶段的可行性考察。这个项目意义重大,一旦成功,
不仅能带来巨额利润,更能打通关键的稀有金属供应链。周老爷子把这苦差事丢给我和周凛,
表面上是“能者多劳”,实则是一石二鸟:项目成了,周家坐收渔利;项目黄了或出了纰漏,
我和周凛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周凛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从踏上这片土地起,
他的脸色就比平时更冷峻几分,全身戒备得像一头进入陌生领地的猎豹。
我们带着一支由地质学家、工程师和当地安保组成的车队,离开相对安全的城市,
驶向矿区深处。三十个小时的飞行几乎抽干了我的精气神,本以为落地后能喘口气,
没想到非洲大陆给了我一个更狠的下马威。水土不服。这四个字听起来轻飘飘,
落在我身上却成了要命的折磨。从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天起,我的肠胃就开始了激烈的抗议。
吃什么吐什么,连喝口水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不到三天,我就瘦脱了形,
脸色蜡黄地瘫在临时驻地的板房里,感觉自己只剩半条命了。周凛每次进来,
看到我这副鬼样子,总是毫不掩饰他的嫌弃。他靠在门框上,
穿着工装靴的脚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嘴角挂着惯有的嘲讽:“黎总,这就扛不住了?
真是温室里的花朵,弱不禁风。”我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让他滚蛋。但奇怪的是,
适时地出现一瓶干净的、甚至是冰镇的矿泉水——在这资源匮乏、连电力都时有时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