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夜破屋的相遇腊月廿八的雪下得疯,风裹着雪粒子砸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
兑时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背上扛着半捆刚捡的干柴,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走。
他爹娘走得早,家里就他一个人,过年也不过是煮碗饺子,可这雪要是再下,
连出门捡柴都难,总得多备点才安心。路过山腰那间破屋时,
他听见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不是风声,是压抑的、像野兽被夹住腿似的呜咽,
混在风雪里,细弱却勾人。兑时脚步顿了顿,这破屋早没人住了,梁都快塌了,
怎么会有声音?他把柴靠在墙角,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轻轻推开那扇烂了半扇的木门。
门轴“吱呀”一声响,在雪夜里格外清楚。往里一看,
他心猛地一揪——满地都是掺了血的雪,冻成了暗红的硬痂,墙角缩着个男人,
黑色短衫被撕得稀烂,露出的胳膊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血还在慢慢渗出来,
顺着胳膊滴在雪地上,又很快冻住。男人听见动静,猛地抬头,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像困在陷阱里的狼,又凶又慌,嘴唇泛着青,脸色白得像纸,明明快撑不住了,
却还是往墙角缩了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声。“我没恶意。”兑时赶紧开口,
声音放得很轻,怕惊到他,“我就是路过,听见你难受……”他往男人身边挪了两步,
看清那道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的,边缘还沾着泥土,“你这伤得处理,
不然会冻坏的。”男人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手指抠着地上的雪,指节泛白。
兑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他娘留下的治刀伤的草药,晒干了磨成粉,
平时自己割伤了就用这个。“这药能止血,我帮你敷上,行不?”他慢慢蹲下身,
刚要递过药包,男人突然浑身发抖,牙齿“咯咯”打颤,额头上滚下大颗的冷汗,
脸色更白了。“别碰我……”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疼,
“过两天……会出事……你快走吧……”兑时没走。他看着男人疼得蜷缩起来的样子,
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没人管的滋味,心里软得发疼。“出事也得先把伤治好。
”他不管男人的抗拒,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胳膊,动作很轻,怕碰疼他,“我轻点,不疼的。
”草药粉撒在伤口上时,男人闷哼了一声,却没再推开他。兑时掏出布条,
小心地把伤口缠紧,又把自己的旧棉袄脱下来,裹在男人身上——棉袄有点小,
裹不住男人的肩,兑时就把下摆往上提了提,又把领口拢紧:“这样能暖点。
”男人盯着他冻得发红的耳朵,喉结动了动,突然说:“我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
”兑时笑了笑,雪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霜,“我叫兑时,你跟我姓兑吧,
叫兑野怎么样?野地里的野,听着结实,能扛事。”男人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却没说出口。兑时看他身子虚,怕再待下去会冻僵,就半扶半扛着他往山下走。男人身子沉,
兑时走得很吃力,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走了没几步,男人突然轻轻挣了挣,
哑着嗓子说:“我自己能走。”“别逞强。”兑时把他扶得更稳了些,
“我家就在山下兑家坳,不远,到了就能烤火。”路上,男人偶尔会咳嗽两声,
兑时就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个揣得温热的红薯——早上出门时烤的,
本来想当午饭——递给他:“吃点垫垫,能暖和点。”男人接过红薯,指尖碰到兑时的手,
烫得像火,他赶紧缩回手,低头咬了口红薯,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烫得眼眶发湿。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一样,每年过年都会变成狼,爹娘嫌他是怪物,把他扔在山里,
他靠偷猎人生的东西活下来,从来没人给过他一件暖衣,一口热食,更没人说要给他一个姓,
一个家。到了兑时家,是间小小的土坯房,院里堆着柴火,屋里摆着一张旧炕,一个破桌子,
简单却干净。兑时把兑野扶到炕上,赶紧去灶房生火,没多久,屋里就暖和起来。
他煮了点粥,端到兑野面前,粥里还放了点豆子,是他舍不得吃的。“快喝吧,热乎的。
”兑时把勺子递给他,自己则坐在炕边搓手。兑野接过碗,手还在抖,却没洒出来一滴。
他喝着粥,眼泪突然掉进碗里,混着粥咽下去,又咸又烫。兑时没看见,
只是絮絮叨叨地说:“你先在这儿住着,等伤好了再说。我家就我一个人,你不用怕麻烦。
”那天夜里,兑野躺在炕上,盖着兑时的被子,闻着被子上淡淡的柴火味,第一次没做噩梦。
他想着兑时冻红的耳朵,想着那个红薯,想着“兑野”这个名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又暖又疼。他知道,“兑”这个姓不是随便安的,是兑时给的根,可他又怕,
自己这棵长歪了的“怪物”,会把这根也扯断。第二章 除夕夜的狼形日子一天天过,
兑野的伤慢慢好了。他没走,每天跟着兑时去山上捡柴、种地,晚上就帮兑时劈柴、做饭。
他手劲大,劈柴又快又好,做饭也学得快,没多久就把兑时的饮食打理得妥妥帖帖。
兑时喜欢跟他说话,说山里的事,说爹娘还在时的日子,兑野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偶尔应一声,眼神里满是认真。兑家坳的人偶尔会问起兑野,兑时总说他是远房亲戚,
家里没人了,来投奔自己的。村里人也没多问,兑家坳人本就不多,大家各过各的日子。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早上,兑时起得格外早,去镇上割了点肉,还买了两斤饺子皮,
想跟兑野好好过个年。他回到家时,却没看见兑野的身影——平时这个点,
兑野早该把院子扫干净了。“兑野?”兑时喊了两声,没听见回应。里屋的门虚掩着,
他推开门,心一下子揪紧了。炕上的被子乱成一团,地上掉着兑野的衣服,却没见人。
倒是墙角,缩着一只狼——灰黑色的毛,沾着雪粒,尾巴夹在腿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正怯生生地盯着他看。狼的左前腿上,还缠着他给的布条,只是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
显然是旧伤又裂了。“兑野?”兑时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颤。狼动了动,
往墙角缩了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看他。
兑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兑野说的“会出事”,是这个。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
不敢碰,只是轻声说:“你别怕,我不怪你。”他想起兑野平时的样子,温和又安静,
怎么也跟眼前这只狼联系不起来,可那双眼睛里的怯意,分明就是兑野。狼盯着他看了很久,
慢慢抬起头,把脑袋往他手边凑了凑。兑时的手碰到它的毛,又硬又冷,却意外地软。
他顺着毛摸了摸,能感觉到狼在发抖,像是怕他突然推开。“是不是很疼?”他问,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变回来的时候,是不是特别难受?”狼没回答,
只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像在撒娇。兑时笑了笑,把它抱起来——狼不重,
抱在怀里暖暖的。他把狼放在炕上,又拿了床厚被子盖在它身上,自己则坐在炕边,守着它。
“我去煮饺子,等你变回来,我们一起吃。”兑时说着,去了灶房。锅里的水很快开了,
他把包好的饺子一个个下进去,饺子在水里翻滚着,像一个个小元宝。他还煮了碗姜汤,
放在灶台上温着,想着兑野变回来肯定会冷,喝碗姜汤能暖和点。守在炕边的时间过得慢,
兑时偶尔会摸一摸狼的头,狼很乖,不吵不闹,只是靠在他身边,偶尔用舌头舔舔他的手。
夜里,雪下得更大了,外面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是村里别家在过年。兑时看着怀里的狼,
小声说:“以后每年过年,我都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天快亮的时候,狼突然浑身发抖,
毛开始一点点褪去,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咔”声,疼得兑野闷哼起来。兑时赶紧按住他的手,
不停地说:“别怕,我在,马上就好了。”没多久,狼又变回了兑野的样子。他光着身子,
趴在炕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对不起……”兑野睁开眼,看见自己的样子,
脸一下子红了,赶紧拉过被子裹紧,不敢看兑时,“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没有。
”兑时递过干净的衣服,又把温在灶台上的姜汤端过来,“快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饺子还热着,我们一起吃。”兑野接过姜汤,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
熨帖了身上的疼。他看着兑时,眼眶突然红了:“他们都说我是怪物,你怎么不怕?
”“怕什么?”兑时坐在他身边,夹了个饺子递到他嘴边,“你又不伤人,
还会帮我劈柴做饭,比村里那些嚼舌根的人好多了。再说,有我在,谁敢说你是怪物,
我就跟谁急。”兑野咬着饺子,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他知道,
自己这辈子,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心待着的地方,有了一个不会嫌弃他是怪物的人。
从那天起,每到冬天快过年的时候,兑野都会提前把炕烧得暖暖的,把干净的衣服放在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