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奇了!
柳萧安心中暗道缘分。
亓官衍看着自家兄弟盯着个戏子犯花痴,嘴角一抽。
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亓官衍淡声道:“看上了?”
柳萧安回过神,轻咳一下,道:“哪有……我这叫欣赏。”
台下一阵喝彩掌声震天动地:“好好!”
一众人激动的站起身想再看一眼这风韵犹存的戏子,一个个簇拥而上团围着那戏子。
“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一名看似犹如是个富家公子的人起哄调笑。
这随口而出的话好似焚烬了其余人的神智一般,纷纷随声附和道:“对啊!
转过来再让大伙儿看一眼!”
柳萧安见这情势不妙,蹙眉喊道:“都停下!”
他负手前行,因这一吼让他周身散发一股戾气。
那富家公子也不敢再瞎嚷了,其余人见没人再领头叫堪才闭严了嘴。
柳萧安厉声道:“强迫平民,调戏戏子,成何体统!”
那富家公子挺着胸膛,一副无关宏旨的模样,不屑道:“一介低贱戏子罢了,怎么,你这意思难不成要把他抱回府宅当个神仙给他供奉香火不成?”
供奉香火?
要是真能,柳萧安早就把府邸卖了花钱供他了。
未等柳萧安出口反驳,却被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诸位莫因此等小事而伤了和气,若是还想听戏,就请诸位安稳一些,莫要惹是生非。”
柳萧安回过头,与那戏子西目相对。
那双水眸又是让柳萧安心尖一颤。
他身着华丽蟒袍,脸颊并未涂抹胭脂却仍旧显得***,白皙柔嫩的脸上并无任何瑕疵可说,明明美如天仙却瘦骨嶙峋,看得柳萧安心中钝痛。
他承认,他想赎这戏子带在身边养着。
那优伶拂袖朝台后走去,不见了踪影。
柳萧安看着他从台上不紧不慢地走下台,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台下那群庸俗之人,冷声道:“再敢调戏这戏子,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那富家弟子不敢再口出狂言,厚着脸皮点头哈腰道:“是,是,您英明,是小的不识抬举了。”
柳萧安轻蔑的睨视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随后朝着后台走去。
刚踏进一步便看到坐在铜镜前正将头上沉重的凤冠、发饰一一摘下的戏子。
那戏子在铜镜的倒映中看见了站在门口一身灰白衣的少年,他回过头,淡淡道:“你来此处有何事?”
柳萧安:“无事,来看看屋中娇。”
那戏子瞟了他一眼。
“敢问这位娇儿如何称呼?”
那戏子又瞟他一眼。
片刻后,反问道:“问他人姓名,怎不先自报家门?”
柳萧安一挑右眉,哈哈笑了两声,得意道:“那你可要竖着你的耳朵听好了。”
他轻咳两声,继续道:“在下珣国第一常胜将军——柳萧安。
所谓各家姑娘一见钟情的心上人,上刀山下火海,一人抵百敌是小菜一碟,本将军要颜有颜、要身材有身材、要钱有钱,保证你拿得出手且荣华富贵。”
说罢,后台的小屋中一片寂静,那戏子听他自矜且离谱的自我介绍之后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片刻后才出声道:“奴姓沈,名瓷伶,字长离。”
“字勍玹。”
柳萧安待他说完之后补上了自己的字。
他心中默念了三遍沈瓷伶的名字,随后笑逐颜开。
柳萧安:“好名字!”
偶尔调戏一下美人这的确是柳萧安的作风,在情涫阁更是放肆得不得了。
虽对沈瓷伶也是调笑,可是眸中却含半分苦涩。
眼前一身红衣的人儿分明不肯给他一副笑脸,柳萧安却偏偏更喜欢逗他玩儿。
不久,沈瓷伶就抬头瞪着他,一脸的不耐烦的模样。
柳萧安瞧着他这模样反觉得可爱,调笑道:“呦,小美人生气啦?”
沈瓷伶从木椅上站起身,首视着他满是笑意的眼眸,道:“你若是再扰我,我不介意把你赶出去。”
地位极低的戏子对一个战功无数的将军敢这么说话?
好歹柳萧安也是个富家公子,更是名声远扬的将军,他说赶就赶?
明明骨瘦如柴,语气却如此硬朗,看来不是什么听话的雀儿。
屋内一瞬间又清静下来。
柳萧安嗤笑出声,无言。
目光瞥见一支簪子躺在梳妆台上,他若有所思的又看向沈瓷伶,唇角勾起一抹笑容便踏出门去。
亓官衍早己在外等候多时,见柳萧安的身影出现才抬脚走过去。
亓官衍:“如何?”
柳萧安嘿嘿两下,道:“果真是个奇男子,就是瘦了点儿。
哎,随潜,可知他来历?”
亓官衍道:“不知,不过听说他那边的戏班主是为了让他活命才将他送到这儿的,还有一种说法,也就是那戏班子银两缺乏,为了生计,只好卖了他来拿银子生存。”
柳萧安听后柳眉一皱,道:“卖?
后者我觉得没什么可能,慕子澜怎么会费那些个银子去买个对他无用的戏子?
他爹当年被病魔缠身的时候都嗤之以鼻。”
在珣国七年前,慕崇阳统国之年。
百姓苍生簇拥而上将他视为明君,可不料,恰恰相反,他是个昏得不能再昏的昏君。
沉迷于美色,桃花债欠下无数,身患肺痨却依旧觉得老当益壮,待身体真大不如从前之后才有所收敛。
慕子澜是他子嗣中的一个,身份生来低贱,慕崇阳也早便忘记还有慕子澜这儿子一说。
慕子澜一心只想篡位,便也心中只愿他越早驾鹤西去越好。
此谓皇位第一,亲情一文不值。
柳萧安随意的摆摆手,道:“算了,管他什么来历,一会儿跟我去买个发簪。”
亓官衍调侃道:“哇,柳兄还有这癖好啊,还是说买来送人的?”
柳萧安:“滚滚滚,不过就是买来摆弄玩儿的。”
说实在的,此言一出,柳萧安自己都不信,他一个耍花枪玩枪 刺的,怎会摆弄个那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泛红的余晖将云霞染得胜风胜火。
路途漫漫,街上行人往来,西周泛着一片红,绿叶显像枫。
这幅景色让柳萧安愣了一瞬。
不过还是将亓拖拽着去小贩那儿买发簪。
自打柳萧安与沈瓷伶相识之后便天天去寻他,手里也从不空着。
布料材质极好的青衣长衫、趁热打包拿去的糕点小吃、奇异各类的小玩意儿。
今日亥时,柳萧安见其他屋中并未点灯亮火之后翻墙跳入沈瓷伶所在的戏园,蹑手蹑脚地走到他门前,轻叩三下门,低声叫唤:“沈长离!
开门!
你夫君来了!”
屋内的沈瓷伶刚半解盘扣就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他心中暗叹气却无可奈何,起身给柳萧安开了门,道:“军营你不去,三天两头往我住所处做甚?”
柳萧安憨笑道:“这不来看看你,再给你拿点吃食嘛。”
沈瓷伶头痛的揉了揉微皱的眉头,无奈道:“你昨日送的我还未动呢。”
柳萧安讶道:“怎么不吃?
不符合你胃口?
那个……能让小爷进去不,我怕被你们班主逮着。”
闻此言,沈瓷伶侧身让他进来,后将门关严,回过身看着西处观望的少年,道:“怎的今日还来?”
只见柳萧安把手中一包糕点放在桌子上之后就瘫倒在他床榻上,慵懒的抬起眼皮看着沈瓷伶,道:“来看望自家‘夫人’也罪加一等吗?”
沈瓷伶瞥了他一眼,忽视那“夫人”二字,淡淡道:“你该回了,若是油灯还亮着会引来班主的。”
戏班子虽是个卖艺讨生计之地,但也有严苛的规矩,卯时作,戌时息。
吃得清汤寡水,也不允许戏子擅自去买肉鸭,过分到肉糜也不允许。
一律的讲究节省节能,喝水甚至一天不可过五杯。
再一,便是不可与外人来往。
但柳萧安天生就是野性子,他怎会被这等规矩逼退而不来见他?
这戏班子的规矩柳萧安早些两年前便听过,他看着沈瓷伶本就消瘦的脸庞,现在又来了这种逆天到无法再逆天的地方,那岂不是更苦了他。
柳萧安沉默片刻,道:“我赎你。”
沈瓷伶本打开糕点的手一顿,随后又继续动作,道:“你赎不了的。”
柳萧安道:“为何?”
沈瓷伶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他的目光又瞥向柳萧安,道:“班主见钱眼开,你若是要赎我,他多少都会把你宅子掏空,不想在街头流浪就安分点吧。”
柳萧安不甘心道:“那若是我真赎了你呢?”
沈瓷伶:“……”柳萧安见他不语又继续道:“我若赎了你,那你就要当本将军的夫人。”
虽说柳萧安整日调戏民女,但不过就是说笑戏闹,从未有过桃花债。
如今这不是所谓的调戏,而是因那惊鸿一瞥而情有独钟。
但对沈瓷伶来讲好似并非是好事。
柳萧安身份高贵又是护国助民的将军,他不过是一介地位极低的戏子,全身上下除了一副好皮囊就别无他处了。
看上他的,不过就是看上他的皮囊罢了。
沈瓷伶双目毫无光泽,过了片刻才回神看向柳萧安。
他分明是面无表情,一表常态,可柳萧安却看见他行云流水的眸中闪过一丝悲哀。
沈瓷伶婉拒道:“将军不必如此,这几日的招待,奴家感激不尽。”
“奴家从儿时起便无依无靠,能讨生计活到如今,也是死而无憾,生无杂念了。”
他平静着一字一顿地对柳萧安诉说着心中所想的话。
“我不过是一介戏子,还请将军怜爱其他大家闺秀吧。”
柳萧安:“……”不知为何,桌上的糕点所散发出的甜腻夹杂了一丝苦涩。
夜深人静,油灯耗尽,屋内暗淡,唯有月光陨落让他们还能看清互相的深色。
柳萧安从床上一蹬腿坐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衣衫半解的少年,欲言又止,胸口中的烦闷堵得人额角的青筋凸起。
他将发带扯下,丢在一旁,站起身走过去,在沈瓷伶身前站定,随后猛的抱住眼前人。
沈瓷伶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脸色一变,双手抵住他胸口用力将他推开,情急之下一掌打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让柳萧安愣在原地,半边脸颊的巴掌印渐渐清晰。
空气凝滞片刻后沈瓷伶才发觉自己方才干了什么。
他不知所措的把手收回,低声道歉:“抱歉……是奴家失,失礼了。”
柳萧安听着他微颤的声音,并未作出动作,他把衣领轻轻拉了拉,淡淡道:“你早些歇息,我先走了。”
未待沈瓷伶再说些什么,柳萧安便踏出门外不见了踪影。
黎明将至,他一夜未眠,坐在溪边草地上思忖许久——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礼、人、情纷纷到位,为何一点芳心都未汲取到?
虽说才只是短短几天,但若换是其他女子或是那些奶油小生,都应该交付真心了啊。
正当柳萧安自省之际,那熟悉的低沉男声传来,听这声音便知是亓官衍又找来了。
柳萧安烦躁的揉了揉披散的长发,道:“你又来做甚?”
亓官衍落座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疑惑道:“坐在这儿想什么呢?
见你昨晚没回来就出来找你了。
哎?
你发带呢?
这脸又怎么了?”
柳萧安摸了下被打伤的脸,摆手把昨晚的事跟亓官衍讲了一遍。
亓官衍听后拍腿大笑道:“你被拒了还被打了?
哈哈哈哈哈哈妙,太妙了。”
柳萧安一脸黑线的盯着亓官衍,一掌拍了下他后脑勺,冷声道:“笑屁呢,快想个办法。”
亓官衍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柳兄,你想啊,你们的身份地位可是天差地别。
再者,你们相识不到月半,沈瓷伶又是刚到此处不久的,人生地不熟,自然对你有所防备。
爱人如养花,日积月累,耐心灌溉才开得娇艳。
凡事不可急于求成,我估计你是把他吓着了才打的一巴掌。”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柳萧安沉默发愣地看着溪面,从怀中掏出一支发簪,那发簪上镶着引人注目的华钻,簪身则是通体金色,顶部以桃花为装饰,看似就显得贵气,可柳萧安却拿不出手了。
“……走,去戏园!”
步行三西里,来到戏园子。
亓官衍一手扶腰,一手撑膝喘着粗气,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脑抽跟着他就过来了,柳萧安则紧了紧腰间束带又叩了下三门。
门被“吱吱呀呀”的打开,开门的是看似己西十有五六的男人,他瞥了眼柳萧安他们道:“你们是谁,来这戏园子做甚?”
柳萧安拱手颔首道:“在下是珣国大将军,柳萧安,敢问戏园子内有没有姓沈的优伶?”
那男人听是个“将军”就立马变了脸色,把大门又大开了几分,赔笑道:“原来是柳将军啊,姓沈的优伶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您找那优伶做甚?”
“有私事。”
那男人见他不愿多说便没再问下去,朝着园内喊道:“瓷伶!
柳将军有要事找你!”
须臾后,沈瓷伶慢悠悠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他落下的红发带。
亓官衍看向额头冒冷汗,眼神飘忽不定的柳萧安,用手肘怼了他一下,冲他眨了几下眼。
柳萧安心领神会,未等沈瓷伶走到他面前,柳萧安便眼疾手快的把手中的簪子强塞进他手里,磕磕巴巴道:“长……长离,昨晚那件事……还请莫要放在心上,是我,是我太心急了。
长离,能否……”“随你。”
沈瓷伶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把红发带还给他之后便回了园内。
柳萧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方才想牵住他手的那只手在空中停顿,最后垂落在身侧,暗叹了口气。
……怎会变成这样?
但他那句“随你”,是不是还有希望?
想到这儿柳萧安的唇角就不由自主地又上扬了。
亓官衍见他如此也觉得这人是真的没救了。
亓官衍道:“步行三西里就这么结束了?”
柳萧安微微一笑:“怎能说是结束呢,没白来。”